半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既然护卫队有熟门熟路的陈归永和张本忠为他去训练,做布鞋又有凤儿和蓝家兄弟在管着,林强云就放开手脚步去做他想做的,在别人看来是稀奇古怪的东西。
这一段时间里,林强云先带着吴炎到三儿的工房,让吴炎把整个炼钢的过程看得清清楚楚,同时给他讲解在铁溶化成铁水后,先搅拌是要把铁水里的“碳”烧光,使坩埚里的铁水成为镔(精)铁。而后面加入的萤石粉、石灰粉则是在铁水面上形成一层比铁水轻的熔渣,用以保护铁水不被烧掉,能多炼出铁料。
至于放入砂子、生铁么,那是要使铁里增加两种叫碳和硅的东西,熟铁里有了这两种东西就会变成所需要的好钢料。
有这样的好机会,吴炎当然不肯放过,一天到晚赖在工房不肯出来。这时的吴炎不再顾及年龄和技艺,放下了架子,老着脸皮缠住三儿大叫“师兄”,定要和他们一起炼制钢铁。
安置了吴炎后,林强云自己则是一头扎到专门请来的四个木匠的工房内,守在旁边指点着画出的图纸,让木匠们按他的要求制木架子、制作木丝杆、两个半块合在一起的螺母和各种需要的木模。
这样的东西让那些木匠们惊奇不已,他们万万想不到,一根木制的丝杆,外面包上两块小木头,再把丝杆转动,那两块小木头就会沿着丝杆进退;而在做出木架子后,林公子叫石匠凿了个石圆盘装在弯成曲折的铁棍上,再把铁棍的一头安上短厚的锯片,再放到架子上,并在架子的另一头安个小木架和小顶锥,就成了个什么木车床。
还别说,这架木车床还真是好用,只要在铁棍头的锯片上夹上木头,有一个人去踩动踏板,让那石圆盘转动起来,用斜刀在边上一碰,不一会儿的功夫就能车出溜圆的木棒或是圆轮来。只要能定好刀的位置,车出来的东西真是圆得没法说。以前他们就是怎么用心费力地做,无论如何也做不出这样圆的东西啊。
林强云把几张画好的图纸交给一个叫司马景班的老木匠,叫他负责这木工房的管事,吩咐说:“司马师傅,木匠工场就交给你管了。这几张图上画的叫鸡公(独轮)车,你们做的时候有什么不懂的就赶快来问我。”
林强云把吴炎从炼钢房拉出来时,已经是吴炎到长汀的十天后了。
林强云带着心有不甘的吴炎,做出数十支大大小小的锉刀,这事又把吴炎深深地吸引了进去,把师傅强行把他拉出炼钢房的不满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开始时吴炎还只是跟着眼看、手动,拼命忍着没有发问。
直到用阴干的泥匣装入炭粉、锉刀进行渗碳的时候,吴炎实在是忍耐不住了,边摇着木制风机边大声问道:“师傅啊,你就行行好吧!能不能仔细地给我说说,为什么你叫我做成的这什么锉刀,不是用炼出来的好钢做,反而是用这软软的熟铁来做呢?按我想来,这根本就没有用的嘛。还有,像这样放到泥盒子里加些木、石炭粉封住,放到火里烧起什么作用啊?你不说清楚,我怕是晚上没法睡呀。”
林强云一时也想不出怎样才能给这个徒弟解说明白,沉思了好久才说:“锉刀若是用钢来制的话,那就要用极硬的高碳工具钢,即使是经过退火了的工具钢,我们要把它錾出锉纹来也要费好大的力气,而且还不能制出很细的锉纹。淬火时的火候也不好掌握,淬火后还容易断裂。我们这么多细小的锉刀不等用它就会断了,就是大锉刀也不能保证一定能用。”
“而用熟铁来制成锉刀胚就容易了,我们做出来的锉纹不是随心所欲地要粗就粗,要细就细吗,錾锉纹的时候也不会因为胚料太硬而滑脱打伤手。我们把熟铁锉刀胚料放到泥盒里再加上木炭粉来烧,这叫做渗碳,是热处理的一种方法,目的就是要使柔软的熟铁表面上的一层,变成极硬的钢料,硬到能锉掉我们想要它锉掉的钢、铁等等东西。而里面的熟铁却还是原来软而韧的样子。这样做一是淬火时的火候好掌握;二是做出来的锉刀成品率高,不能用的很少,甚至基本上没有;其三,哦没有其三了,就是这样。”
吴还是追问不休:“师傅,什么是高碳工具钢啊?我实在是搞不明白,为什么这样加木炭粉封入泥匣里烧,啊,是渗碳后,熟铁表面的一层就会变得那么硬呢?”
这下林强云没法说了,总不能把自己也仅懂一点皮毛的什么“金相组织”之类的东西说给他听吧,这些东西自己也是胡里糊涂的,哪里能够讲得清楚啊。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唉,这个么,讲了你也听不懂,老实说,连我也是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啊。能讲给你听的,我会说的,不能讲的,你就是问了也没有用。你就不要问了,好不好。”
吴炎眯缝着双眼,心里不住寻思着暗骂自己:“你这个蠢才、笨蛋,没头脑的东西。跟着师傅才几天啊,就异想天开地要把什么都学到手。这个样子如何能让师傅放心呢,不让师傅起疑心才怪?换了是自己带徒弟,恐怕他们这些时间内还在抡着大锤,一点东西都没学到呢。能在短短的几天时间里,就学到别人数年甚至于数十年也学不到的东西,应该知足了。反正自己跟定了这位年轻的师傅,以后有的是时间把他的技艺学到手。现在还是按师傅说的,把学到的东西装入脑子里,灵活地用在手上,好好的做出事情来才是正经。也可以让师傅知道,只要教会了自己本事,是能帮上很大忙的。以后就能把更多天下无双的奇技教给自己。”
想着,想着,他似乎看到在不久的将来,自己已经成了除师傅外的天下第二名匠,不由得嘴角上露出高兴傲然的笑容。
吴炎又哪里知道,林强云其实是巴不得把这打铁、炼钢的东西全部都教会他,好让自己能分身出来做其他的生意呢。只是吴炎刚才的问题,林强云根本就没法给吴炎一个满意的答案罢了。
也就是在七月初七这一天,林岜派人来告诉林强云,前些时日去潮州运红糖的船已经从潮州开出,过了三河口,到达上杭县境,这几天将会回来。要林强云做好准备,红糖一运到马上就开始制作“洁白糖”。
林强云并不如林岜那样着紧这件事,他对二个多月做出一万斤结白糖倒是没有什么好担心的。早就仔细地算计过了,各项准备工作全都做好了,只要天气好点,一个多月就可以把一万斤结白糖全部做出来。
有了吴炎这位心灵手巧的帮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林强云不但制出了一部台虎钳,做成了打造箭镞、钢钉和子弹头的模具。使得原来要用五座打铁炉、十个人干一天的工作,现在只需要一座炉、二个人,不到一天的时间就能轻松的完成。
说起来,吴炎实在是比林强云这个师傅有耐心得多了。
就是他,带着两个在二十多个人中挑选出来的徒弟,在林强云的指点下,只花了十天的时间,硬是用锉刀把六块只印了个模样的钢块上修出合格的模具,让林强云有时间去做他的台虎钳。
最让吴炎头痛的就是师傅叫他做的钢锯片了,既要做得平、直,又要厚薄均匀一致,还必须用师傅所说的工具钢作为材料。
吴炎三个人,用了整整三天时间,只做出了二十根钢锯片。而且做出来的钢锯片,被吴炎自己一试用就断掉了四根,害得他被师傅骂了好几声笨蛋。
林强云有了帮手,除了台虎钳外,还做出了让吴炎又是好笑又是好气的划线直尺、圆规,以及几组大小不一的内外卡钳。只有那个钢锯架做出来后,吴炎才明白为什么钢锯片到了自己的手上,一用就断的原因。
转眼间,日子到了七月十四日。
前一天林岜派人到潮州购买的红糖运到,林强云盯着根宝和全福两个人,看他们指挥工人制出合格的结白糖。交代他们利用制糖滴出的糖水做糕制饼,这才放心地离开,把这些事情全部交给了根宝和全福负责。
林强云站在钳工桌前,示范着对吴炎他们三人说:“台虎钳放置高度是有讲究的,人站在虎钳前,右手肘放于虎钳上,右拳刚好顶在下巴上。这个高度正合适操作,既省力又能最大限度地发挥力量。无论是用哪一种工具,錾子、锉刀或是钢锯,脚都要站成丁字步。你们看,用锉刀和钢锯时,前推则要用阴劲下压,全部的锉纹或锯齿都用到了,就将锉刀或钢锯往上稍提退回,这样锉刀和钢锯会很耐用。用得好时,一条锯片可以锯断很大的铁块。你们也知道,我们做出一条锯片要用掉差不多一个时辰。所以,一定要学会正确地使用工具。再比如用錾子凿削时,手握在錾子头部下约一寸的部位,用力把錾子顶在工件上,眼睛看着錾口与工件的接触处,刚开始凿削时下锤要轻,然后逐渐加大锤击的力度。”
吴炎的一个徒弟问:“师祖,为什么只看錾口和工件,而不是看錾子的头部,那不是会把手给打伤吗?”
林强云笑道:“眼睛盯着錾子头部才容易把手打伤呢,想一想,若是一锤子打下去而錾子滑脱了工件,那铁锤不就打在手上了?”
沈念宗在外面听了好一会儿,这时忍不住悄悄从门外走到林强云的背后,从他的肩上仔细看这张厚木桌上的古怪东西,暗道:“这又是天书上的物事了,真弄不懂这位侄儿到底从那儿学来的那么多东西,就是有天书,从呱呱落地时开始学,也不能在短短的二十二年间学得如此之多啊!真有人天生就什么都能都会的吗?”
摇了摇头,扫视了一眼聚精会神地听林强云说教的三个人,抢过林强云的话头说:“强云,稍停一会,我有事情与你讲。”
林强云听到声音,才知道沈念宗在背后,高兴地放下手中的铁锤,转过身笑道:“真好,昨天才想着什么时候和凤儿回村里一趟,给你和叔妈问安呢,今天叔就到了。”
沈念宗笑道:“我是特意来叫你和凤儿回村的……”
话未说完,林强云脸色一变,急问道:“什么?你一大早从村里赶来叫我们回村,发生了什么事情,快告诉我。”
沈念宗笑容满脸地和声道:“别急,别急。村里没事,我们只是叫你回村去办盂兰盆会。今年村里人富了,有些余钱,所以就请了几个和尚来村里做法事。另外,老话不是说吗‘大富佬的五月节,穷鬼子的七月半’,我和你叔妈想在明天一家人聚聚,好好过上个中元节。”
一个小徒弟不解地问:“师祖公,什么叫‘盂兰盆会’,与我们的中元节有什么不同?那‘大富佬的五月节,穷鬼子的七月半’又是怎么回事呀?”
沈念宗:“这有什么不明白的,‘盂兰盆会’是由天竺传来的。据闻,佛祖的弟子目连见其母在地狱受苦,去求佛祖超度,佛祖令其于七月十五僧众安居终了之日,备百日果食斋十方僧众,使其母解脱倒悬之苦。传入我国后,则成了报答父母养育之恩的盛会。中元节是我们道教的‘中元地官节’,此日是中元赦罪地官清虚大帝诞辰,地官所管为地府,当然所检是诸路鬼众了。所以这一天,众鬼都要出离冥界,接受考校。道门中于这一天例行设醮为地官庆贺诞辰,同时信众也出资设斋为祖先求冥福,请地官赦免先人的罪过,早升天堂。这天也是传说中鬼门关大开的日子,故在此日除了祭祖之外,还要在屋外摆放肉食果子,任由出了鬼门关的孤魂野鬼自行取用,以安其心。‘中元节’与‘盂兰盆会’实在是有异曲同工之妙。至于‘大富佬的五月节,穷鬼子的七月半’,这话说的是:五月节正当青黄不接的时间,是有钱人才过得起的节日;七月半么,这时刚好收了稻谷,再穷的人也有点儿余钱剩米的,正好宽松点过个七月十五,或者还可以有米有酒有肉的过上一过。”
林强云道:“那好,我和凤儿就回村去过个七月半。我们何时动身?”
沈念宗:“你如是能脱得开身,此时还未入午,今天我们饭后就起程回去如何?”
林强云道:“好,就是今天回去。”转对吴炎说:“明天下午我便会回来,你们师徒先做你们的事情去。我回来后再给你们讲清楚做夹板锤的事,到时会画出图样来给你们看。”
说完,与沈念宗一起找到陈归永,跟他说了要回村的事后,到蓝家大院叫上凤儿回横坑去了。
七月十六日下午,林强云在自己的工房内,指点着摊在地上的十来张图说:“机架越高,这锤落下来的时候力量就越大,但又不能高得太过离谱,总要有六尺到七尺间的高度就可以了。”
这段时间,莒溪铁务送来了几千斤生铁,让忙着采购的沈念康大大地松了口气。
有了源源不断的生铁供应,林强云一直要做个夹板锤和能加工小块钢板的轧钢机的想法终于可以进行。这时他连夹板锤的夹辊和轧钢机的轧辊也已经铸成,只是因为没法解决轧辊的车削,林强云做这两台机器的想法一直没能实施。他把做机器的想法和面对的困难对吴炎说了后,吴炎也绞尽脑汁想出不下十多种方法,都被林强云一口否决掉。
吴炎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师傅才看到自己画的图,连听都不听就说没有用,非得要做出什么车床来车这两个大钢辊不可。
除掉林强云自己和吴炎共用的这个工房外,这间铁工场已经有十二座打铁炉和二座坩埚炼钢炉了。每天可以打出百余把家用刀具,还可以炼出二百余斤的各种钢料。
三儿负责的炼钢,此时已经全部交由吴炎的那两个徒弟,和原来与三儿一起炼钢的根全等人去干。好在林强云自己已经炼好了加入钨、锰的工具钢,现在所用的只是一般打刀和制弩用的高碳钢和弹簧钢,不必三儿和林强云自己去动手,只需出现问题时过去稍为指点一下就行了。
此时林强云已经等不及再想其他什么办法了,决定就是硬用手工来錾锉,也要先把轧钢机和夹板锤先做它出来。
今天才把画好的图拿出来讲解给吴炎他们听,让他们按自己的想法去做。
吴炎想了很久,还是不太明白,问道:“二个人要拉起百多二百斤的锤头,十次八次的不会怎么样,但一天到晚的干,恐怕……”
“不是二个人同时拉,而是轮流用摇柄把锤头摇起来,就像摇动那炼钢的风机一样。不是需要很多力气的,这个人累了换上另一个人去接替,这样才能把一天的工作做完。”林强云兴致勃勃的说。
吴炎道:“还有几件事要请师傅讲明白,一是这二根径粗寸半的铁辊肯定不能修得很圆,夹不住这块木板,空有力气也拉不起锤头;二是万一上面拉锤头的人一时无力,把持不住松了手时,锤头将掉落砸坏未放上锻料的铁砧;其三,锤头拉上去放好锻料后,如何让它在掌钳的师傅规定的时间里下落。难不成要师傅在下面叫唤一声,才由上面拉锤的人松开摇手把锤放下来么?那样一来,大锤的力就被二根铁辊分去,打在铁料上的力恐怕只有一半都不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