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天,整整半个月的时间,徐子丹在这些天里,可是真正见识到了“雷火箭”的厉害了。
那天,他和两个儿子一起站在河岸上,第一次亲眼目睹了三丈外的码头上,林强云梵香作法之后,那支箭射到河里,一爆之下的威力大得出乎他的想象之外。
其后,年初一跟着林强云、陈归永到城墙上巡视时,更是看到由三弓弩发射出的“雷火箭”把十数人击倒毙命的全过程。
这天,立城墙上的徐子丹看着城外野地里零落散乱的尸体,心里暗自思量:“数百条正当年轻力壮的生命,就在这里逝去,难道没有别的办法让头陀军自行退去吗?唉,好像是没有。若是让头陀军攻入城中,恐怕死的就不止数百人,城内二万多人能有多少可以活命的,不得而知。与其这样,还不如保住县城内的人,还能少些死伤呢。只怕……这也是林贤侄两害相权取其轻的本意吧,假如由我来做主的话,是否可以如他一般的断然处置呢?”
徐子丹摇了摇头,自认绝对没法如此狠下心肠。长叹了口气,对身后的两儿一女说:“城外死去的这些人,他们去得倒也干净洒脱,只是他们家中的妻儿老小今后要吃大苦头了。没了男人主持的家,也不能称其为完整的家。残缺不全的家里,老弱妇孺怕是活不了多久的,最好的结局就是还能干活的人,到有钱人家去为佣为婢。至于其他的人么……唉!”
不理子女们心中作何感想,徐子丹不想再看城下的凄惨景象,返身走下城墙。
应天宝悄悄拉了拉侄女的衣袖,小声问道:“君蕙依你看,钢弩配上这‘雷火箭’,若是我们再遇上在李文镇时的情景,用来对付李蜂头,他能有几成活命的机会?”
应君蕙止住要开口说话的弟弟,小声说:“只要能让箭近得了他的身,李蜂头有十条命也没法逃过一死。可是,我们与林公子既无深交,又无钱向他购买,如何能取得如此利器用于报仇呢?满叔不也是听得人说了吗,这些‘雷火箭’每支二十贯的价钱,还是因为没赚钱而卖给本州官府的。我们即使有钱向他购买,怕是要二十三四贯才能买到一支。我们要报仇的话,没有三五十支‘雷火箭’带去,怕是机会不大。”
“数百以至上千贯钱,何处去寻找?”应天宝头痛不已,用力敲打着脑袋小声说:“我们这几个人俱都不精于箭术,势必要有弓弩才能发挥‘雷火箭’的威力,又还不知道需要多少钱来买弓弩。怎么办,这可如何是好呐?”
应君蕙沉吟了半晌,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好出言安慰道:“满叔你先别着急,容侄女慢慢想,好歹总会有办法的。”
应承宗缄口了这么久,实在是忍耐不住了,愤愤地说道:“不就是缺钱吗,我们不会先想办法去赚?做工、帮人看家护院、或是像泉州的小贩般,做些小生意也可以。总之,只要能赚到钱的事我们都去做,我就不信,凭我们六个人还会在一年中赚不到一二千贯钱!”
应君蕙被弟弟的话说得眼前一亮,脱口说道:“不错,缺了钱我们可以去赚钱。听林公子的口气,他还准备在生意场上大干一番,肯定很缺能在生意上帮他的人手。这样的话,我们倒能做一点事情,赚得到我们所需要的银钱了。”
应天宝心下一惊,愁眉不展地问:“君蕙,你是说我们投到林公子手下,去帮他做生意吗?可是,我们这些人都没做过生意呀,如何能在生意场上帮林公子呢?”
“只要有心,什么事学不会。”应君蕙信心十足地说:“谁也不是生来就会做生意的,相信我们可以很快学会应该会做的一切。不要多说,我自有主意。”
十五天,整整半个月的时间,林岜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人也整整瘦了一圈。
眼看就要诀别这穷乡僻壤的汀州,到富裕得多的漳州任职前夕,偏偏来了晏梦彪的头陀军。
运气说是不好吧,自己能在汀州任上认下林强云这么个同宗侄儿,给自己带来大笔银钱进袋。又利用他所制的“洁白糖”进贡给当今圣上,分送与京师的掌权贵人,为自己谋得了直敷文阁官品和差知漳州的好事。这能怪自己的运气不好吗?
要说运气好,那是只有天才知道。若是运气好的话,为什么临走之前会有晏梦彪的头陀军围困汀州呢?
捱吧,只要能捱到晏梦彪的头陀军退去,就能很快到漳州去赴任了。这里的两任州官做下来,虽然没能像其他富裕州府般得到多么丰厚的回报,可也有了上百万贯的身家。即使不做官了,也可以回老家去面团团做个富家翁,足矣够矣。
不管怎么说,来汀州这里任职的最大收获,就是平白的认下一个本家侄儿,不但为自己带来数十万贯钱的收入,还在这生死关头为自己守住长汀城。诸天菩萨保佑,这位本家侄儿一定要将这县城守住呀。否则,这里赚到的近百万贯钱钞,将会被这些反贼抢得一文不剩。那样的话,既便能逃得性命,也还要想多少主意才能再赚回这么多的钱财啊!
林岜正在心急如梵地胡思乱想,一名跟随他多年的亲信书办,远在厅门外十多丈就大喊大叫,跌跌撞撞跑进来:“大人,大喜事,天大的喜事呐!”
林岜冲到厅门边,焦急地一把抓住书办的衣袖,连声发问:“什么喜事,是不是城外的头陀军退兵了?”
书办张大口不住喘气,一时哪里说得出话来,急得林岜连连跺脚不止。
好一会之后,书办才结结巴巴地说:“大……大人,城外……城外的……头陀……头陀军……头陀军,退……退了。”
林岜长长地松了口气,以手加额说了句:“老天待我林某人不薄,总算熬出头了!”
一时间手忙脚乱的林岜急声吩咐:“快,快,快。马上烧水,我要洗浴更衣,准备好香烛纸钱,一会本老爷要去城内的各个寺庙宫观烧香还愿。”
书办喘息定了,又接着说道:“大人,长汀知县柳大人求见,说是要与大人商量各项善后事宜,此时还在外厅里等候大人接见。依小人看,大人还是应该先见了柳大人后再沐浴更衣为好。”
林岜听得有理,一迭声说:“对,对对。亏得你提醒本官,是要先去见过柳知县,把善后的事情了结。然后再回来沐浴更衣、烧香还愿。”
远处的青山渐渐显出它们壮实的身影,落在地上的雪花转瞬即不见踪影,只有还没放光水的稻田里,那层薄冰上能依稀看到些少沾着的雪花。让许多粗心大意的人误以为是块实地而踩上去,冰得他们哇哇大叫,跳着脚咒骂不休。
骂归骂,他们可不敢随便跑回家去烫脚取暖,只是匆匆去找了双干草鞋换上,又匆匆回来,和别人一起合力将遍地的尸体抬到指定处集中,然后再运去掩埋。
十多天前渡口码头上林都头发威的情景,这些人还记忆犹新,他们可犯不着为了这双不小心踩入泥水中的臭脚,而干犯军令受到惩罚。何况,从今天开始,所做的一切是另有工钱度支的,林公子的双木商行每人每天会付给五十文铜钱。就是叫他们回去烤火暖脚,这些人也舍不得比别人少拿一文钱呢。
浓眉大眼、粗壮敦实的旗头王宝,带着他手下的六名兵卒,跑到离城稍远处,察看十数日来射在密集人群中的“雷火箭”给敌人造成的伤害。看到了现场被炸成好几块的碎尸,以及虽然没被分尸,却因为流干了身上的最后一滴血而死的人后,他才清楚他们所射出的“雷火箭”有多么的厉害。
此处正是他掌控那架床弩发射第一支“雷火箭”所击中的地方,清点了一下才知道,仅那一支“雷火箭”,就让十三个人送掉了老命。
幸好现在天寒地冻的,尸体除了被老鼠等小动物咬坏些少外,还没有发臭。要是换了在夏天的话,数百具尸体这样子弃置于荒郊野外,发臭就不去说它了,弄得不好还很可能会引发瘟疫呢。
城里的人谁也没有想到,三万余晏梦彪的头陀军,会这样趁着第一场雪下来之机,不动声色地在夜间悄然撤走。等到城上守卫的护卫队发现,本来应该于早、午两次冒起的炊烟今天并没有出现,将这情况报告给陈归永,陈归永又派人小心翼翼地出城查探时,头陀军早已经远远地退到了数十里外的松毛岭上了。
正月十九日,也是头陀军退走的第四天,林岜日夜盼望的调任签押公文扎子,终于由接任的新任知州赵希循送到他的手中。
恰恰也是这一天,林强云再次收到张本忠用信鸽传回的信,江边那座宅院已经全部建好,可以作为作坊使用了。引来的一圳溪水虽然水量颇大,但却没法安装水碓。请林强云立即赶去泉州,解决水碓的问题。
“这倒是个麻烦事。”林强云心想:“引水的水圳肯定是因为没有落差,所以才没法按原来的样子安装。”
四儿轻轻走入大厅,看到公子愁眉苦脸的还在想着心事,一时也不敢打扰,悄悄地站在林强云身边。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林强云一巴掌拍在桌上,震得茶碗一跳,自顾自地大声说:“管他的,到了泉州再想办法吧,一天到晚在这里对着空荡荡的大厅发愁有什么用啊!”
习惯于没事时躲到厅角的山都,听到拍打桌子的声响,忽地一下窜到林强云身边,努力瞪大他那双小眼睛,看了林强云一眼后,又警惕地向四周扫视。
听到身侧另外还有别人的呼吸声,林强云一回头看到四儿站着,愣愣地看着自己,问道:“咦,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有事吗?”
四儿连忙说:“刚才林大人派了个书办来请,说是让马上公子到他府上去一趟,有要事相商。”
林强云心想,肯定是要和我结算这段时间来射掉的“雷火箭”钱款了,想不到这次叔父大人倒也挺利索的,这么快就舍得把钱给支付了。心中想着,嘴上却问道:“那书办说了是什么事吗?”
四儿道:“书办还在门厅等候呢,他说要和公子一起去见林大人。”
林强云想了想,说:“那好,山都、四儿,你们和我一起去走一趟,看看是不是要结清‘雷火箭’的钱款,若是的话,也好有个人跑跑腿叫六叔过来。”
林岜笑容可掬地迎上前,一把抓住林强云的双手:“贤侄,快来坐下说话。”
两人坐定后,林岜对林强云说:“为叔总算等到这一天了,过几日就要去漳州赴任。”
林强云奇道:“叔父大人这话怎么说?”
林岜笑呵呵地说道:“京中的升调签押公文扎子,已经由新任知州赵希循带来了,为叔升了敷文阁待制,堂除差知漳州,立即就要到任视事。我想,此去须经莲城县境,那里又有刚退走的晏梦彪头陀军,光凭数十厢军护送怕是到不了新任所啊。所以,为叔还要贤侄带着你手下的乡役弓手保护同行,方能安心前去漳州赴任呐。”
林强云正要前往泉州,正好借此机会做个顺水人情,哪会有不答应的道理。但是为了自身的利益着想,还是要做作一番的。故意皱着眉头,装出一副苦脸说:“这个,这个么,叔父大人,此去漳州走些路倒是无所谓,正如叔父所说的,怕只怕遇上刚退走的头陀军趁我们在路上时前来找麻烦。去的人少了吧,却又不安全,万一他们突起发难,我们就十分危险罗。要是去的人多了,这花费的钱又太多了些吧。再说,我这里做出来打那些头陀军的‘雷火箭’还没收到钱呢,怎么也得收到钱后,才能带人护着叔父您离开这里去赴任啊!”
“说得是,”林岜说:“贤侄但请放心,我还没把州事交与新任知州呢,今天就可将双木商行所制‘雷火箭’的账全部结清。另外,我也不是说走就能走的,把所有的事情移交完,怎么也得要个两三天时间。这样好了,我们二十二日起程动身,如何?”
林强云听说今天就能把“雷火箭”的账结清,心里也是高兴得很。但还有一件事却不得不再向这位叔父大人提出来,鼓起劲一咬牙说:“那么,曹汝成家查抄来的那些钱财,是不是……”
林岜听得这拖长了尾音的问话,哪还有不明白的,笑道:“贤侄就是不问,为叔也要同你讲的。从曹家共抄出金银、会子等折合共一百三十九万贯纸钞,除了支给‘雷火箭’的钱外,还要留下些给接任的赵知州,以免他日后来找我们这些人的麻烦。这样的话,能分到贤侄手上的也就只有二十万贯了。你可别嫌少啊,这事是在河岸上审出来的,大庭广众下知道的人太多了,所以么,要分钱的人也多了些,也好堵塞众人之口。各人分得的银钱也就少了许多,你能分得二十万贯钱,算是除了为叔之外最多的了。”
林强云心里早乐开了花,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一个小小的都头,也能分得到二十万贯。虽然这整件事是由自己一手搞出来的,但能分得到二十万贯钱,实在是大出他的意料之外。依他的想法,能分到手的,能有个三五万贯也就心满意足了。
当下也不再多说废话,立即应承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定于二十二启程,由我亲自带护卫队送叔父大人前往漳州赴任。小侄先告辞回去准备,稍待将叫我们的管账前来州衙结算‘雷火箭’的账款,请叔父大人到时多给些方便。”
林岜道:“贤侄放心去吧,‘雷火箭’的账款结清后,为叔会将贤侄分得的钱款一并交由他带回给你的。”
回到南门大宅,林强云急请沈念康赶去州衙结算一万三千多支“雷火箭”的余款,另外还交代了他算好账后,再去找林岜索要另外的二十万贯钱钞。
看着沈念康带了一什护卫队走后,林强云又考虑起泉州那里水碓的事情来。
厅外的院子里传来凤儿欢快的呼叫:“妈,你怎么到今天才来呀,我可是想死你了!”
林强云听到叔妈从横坑来到城里,忽地一下站起身向厅门跑。
坐在大厅一角发呆的山都,被恩人的这一举动吓了一跳,“喂呀”一声怒啸,习惯性地反手就要解下背着的小钢弩。
啸声入耳,林强云这才省觉自己的行动引起了山都的误会,急忙停下脚步回头对他说:“别紧张,是我叔妈从横坑到城里,看我们来了。走,我们一起去接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