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强云叹道:“叔说的话和这两个番女被送到这里来的事相联系,想来不会有什么大出入,别说是蕃人了,我们自号为泱泱上国的许多人中,还不是没把女人当人看,又是‘女子无才便是德’、又要‘缠小脚’,什么‘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何曾把女人当人看了。就拿我们收留下来的这些孩儿兵来说,不正是女孩子多,男孩儿少。有的男孩是连同母亲一起到我们这里来的,女孩又有几个会有母亲带着来到我们这里的?想起来就觉得心寒。唉!不说了,把她们留下吧,正好四儿也要去当他的探子头目了,她们就算是给我做事时换来的帮手吧。叔请叫人安排她们住下,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
沈念宗带走黛丝娜姐妹后,林强云把箱子带进书房放到桌上,坐下后问跟进来的山都说:“你倒是说说看,这两个番女能不能替下四儿帮我做事?”
山都茫然地看着林强云摇摇头,他还没弄明白这两个包黑布的女人和恩人有什么关系,他只知道,过去族人都还在的时候,族里的所有事情都是由生了最多孩子的女人做主的。只要能生出尽可能多的孩子,这个女人就能得到全族人的尊敬,受到最好的照料和保护。
林强云看山都一副莫明所以的样子,自觉好笑地说:“算了,问你也说不出什么好话来。”
山都突然说:“两个人好白,山都好乌(黑),山都也想好白。”
翠娥悄悄走到林强云身边,心怯地问道:“公子有了两个长着白皮肉的番女,还要小婢服侍么,不会把小婢赶出门去吧?”
林强云笑道:“傻丫头,在这里做得好好的,怎么会赶你出去,我还要你帮着写许多东西呢。立即准备好笔墨,我念你写。”
刚才山都的话提醒了林强云,他答应应君蕙的药还没制呢,连忙取下书架上的箱子取出那本《阴阳养生决》,翻找到需要的地方仔细看了一遍。嘴里小声说:“唔,唐宫第一奇方,是唐朝皇帝最宠爱的杨贵妃所制,这药想来应该有用。”
看翠娥已经磨好墨,坐在桌前静静地等着自己,便说:“听好,我念什么你就写什么,不要搞乱了。注意,开始了:唐宫第一奇方,杨贵妃密制,金色密陀僧一斤,研极细末备用。僧是僧人的僧。写好了,下面的另写一张。这张写的是:珍珠粉五两、滑石五两、杏仁四两、麝香四钱,共研成极细末备用。再换一张写上:内服用药丸,沉香、丁香、茴香、、藿香各三钱,桃花片一两,研细末备用。又一张:含服药丸,沉香、丁香、降香、、藿香、茴香、砂仁、甘松、山奈、白芷、细辛、川芎、藁本、桂心、潮脑、当归、百药煎、肉豆蔻、豆粉各四两,麝香两钱,共为细末备用。这药不知是否真有书上说的这么好,三日口香,五日身香,半月后床被偕香,二、三月后面如孩童,身软如绵……哎哟,这些不用写上去,快把后面的这么多字涂掉。好,翠娥快些去把我叔请到这里来,就说我有事和他商量。”
林强云自己坐到桌前,把几张纸逐一编上号,再另外铺上纸照书上所写的抄下各方的用处。当他好不容易将几个药方的制法和药效写完,刚把装《阴阳养生决》的箱子放到书架上时,沈念宗也急匆匆地来到书房。
一进门沈念宗就着急的问道:“强云,什么事这么急,翠娥那小丫头说半点也不能耽搁,要为叔立即赶到这里,说是有天大的事情要和我商量。”
“啊,那翠娥一定是误会我的意思了。”林强云也没想到翠娥会对沈念宗说得如此急迫,只好向他解释:“我只叫他去找你,请叔来这里有事商量,没想到她会这么急的把你请来。”
沈念宗:“既然来了,你就快说吧,我还有很多事必须赶着办。”
林强云把药方和自己写的几张纸逐一分好,一份份地交给沈念宗,解说道:“叔看看这些药方,另外这张则是我写下这种药方的功用和制法。”
沈念宗看完所有的药方和它们的功效、制法后,不由得哈哈大笑,良久之后才对林强云说:“不管回半城那马老儿送来两个侄女到我们这里的想法是什么,也不管他是否对我们的双木商行有阴谋,但他的这一举动却帮了我们一个大忙。”
林强云:“这又怎么说?”
“我的傻孩子,这还不明白吗。”沈念宗慈爱地拍拍林强云的肩膀,微笑道:“别小看你写了字的,这几张不起眼的纸啊,就以这张‘唐宫第一奇方’来说罢,谁能想得到杨贵妃密制的奇药竟会只有两味,用密陀僧研末再调蜜或乳成薄糊,每夜蒸后带热敷面就行了呢?再比如这一方,虽说连炼丸的蜜在内共有二十一味,但按这效用上所说,含服二、三个月后能令妇人女子遍体幽香,身涩不滑立见奇功,并有起阴壮阳祛风去冷之效。如此好的药,有多少人想有而不得呀。但若是你按方去抓药的话,说不定药方便会泄露出去,最起码自己配药时也很不方便。”
林强云想到两个番女带来的几张纸中,就有一张便是药铺的房契文书,这才明白沈念宗话里的意思。笑道:“看来回半城不但送来两个侄女,还附带送了药铺,免去我们药方外泄的顾虑,倒还确是帮了我们一个大忙。呵呵!”
沈念宗道:“既然来了,有几件事情也要和你说一下,下午我和公治渠去接手赢来的彩头时,那‘含香苑’也还罢了,总不过是个勾栏妓馆,有钱大爷们花钱买笑、寻欢取乐的地方。据那里的账房先生说,从前每年有一千四百余万贯利钱。但自四年前泉州城内又多了两家行院后,生意差了些,每年只能赚入七八百万贯。为叔想让它照样做下去便是,暂时不必多费神去打理,何况我们也没有人懂这一行的,想去打理也没这种人。可是,到了接收酒库之时,却是觉得酒库里的事情有些不大妥当。”
林强云趁沈念宗抓起桌上的茶碗喝水时,插嘴问道:“有何不妥,我们有办法解决吗?”
沈念宗:“我粗粗的问了一下酒库内回半城派去的管事,一是发觉那里做酒的米粮用得很多,所出的酒却又太少,与投入的米粮相比,出酒率太低,和我们自家酿酒时一斤米能出一斤二三两酒相比,他们酒库所制出的酒按投下的粮米数一算,每斤粮米的出酒量仅为半斤左右,足足少了一半。其中的原因,固然是有些人偷赖,光知道伸手拿钱不做事;但回半城派去的人管理不得法,也是其中的另一个主要原因。此外,做出的酒少还有一个缘故,就是主管拌酒曲、照看发酵的人没真正负起责任,做出来的酸酒太多。这些酸洒当成醋来卖,既不值什么钱,又没那么多人买,最后多到没东西盛时,只好全都倒掉。刚才小丫头来叫的时候,为叔正与归永、张兄弟、君蕙、张嫂、杜管事等人商量,一时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来做好酒库的事。”
林强云听了沈念宗的话,心中早有了主意,这时也不说破,只是问道:“叔,你给我讲讲,官府为何到处都有酒库,难道官府酒库的效率这么底,酿出的酒又不见得有多好,酒库不会被百姓酿造的酒挤跨么?”
沈念宗惊奇地问:“什么,连以前给你讲过朝庭专榷酒、茶、盐、铁等数十种高利、或关乎国计安危货品的事也忘了?我再给你说一遍,我大宋自太祖黄袍加身立国以来,自始就是把酒和盐茶铁一起作为官府专榷货物,所以各州县才都有官营的酒库。百姓若是犯禁,南渡前是卖出三斤杖二十,五斤则杖二十加流五百里。南渡后还是按以前一样办,直至宁宗朝(公元11951225年)方稍有宽松,改为卖五斤杖二十,卖十斤杖二十流七百里。厉害吧?”
林强云恍然道:“原来是这样……咦,既然铁料也是官府专榷的货品,那我们为何还能从店铺、铁务那儿买到所需的铁料呢?”
沈念宗:“这你又有所不知了,自南渡后,原本铁料没此时般好买的,但到宁宗朝时将铁禁稍放,铜禁加严,故有现今的情况出现。”
林强云想了想,对沈念宗说道:“叔请放心,先把酒库接过来按往常般的做下去,稍后我们再将里面的人、事整顿一番,诸事理顺后小侄自然会有妙法制出既多又好的酒来,包保能赚到钱。”
沈念宗对林强云的话倒是深信不疑,但却提醒说:“强云,有何妙法你自己知道就好了,千万守口如瓶,不要说给别人知道。你还年轻,见到过的坏人还太少,虽然手中有照妖镜可测得人的好坏,但你总不能见人就用照妖镜给每个人都照上一照吧?须知人心隔肚皮,当今许多事情不是你心里所想象的那么好,凡事都要防着一手,给自己留条退路才是。”
林强云心道:“照妖镜?只不过是件骗人我东西罢了,何曾会有识好坏的用处。这事现在还不能说,以后找机会再向叔解释清楚。”
向沈念宗深施一礼,正容道:“小侄受教,自当谨记在心,随时自省不敢或忘。”
看看天色已晚,沈念宗吩咐说:“强云,时候不早了,其他事我们吃完饭后,晚上把归永他们一起叫来再仔细商议。”
吃饭前的片刻,大厅门外走进两位高个长腿丰胸细腰,身披着白绸袍子、袒臂露腿、金发披肩的番女。白光致致的肌肤吸住了厅内众人的眼球,一块白纱巾遮住她们眼睛以下的大半个脸,让人有种雾里看花的感觉。
林强云目注两个别样的女人,心头不由加快了跳动,偷偷看了应君蕙一眼,发现她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神态,才悄悄地吐出一口长气。
两个番女在林强云看她们的时候,动作更加轻快,显得神飞扬,俏生生地走到林强云的身后,紧挨着他站定。
还是由姐姐黛丝娜出声说道:“黛丝娜、荷丝娜的尊贵主人啊,对您的奴仆有什么吩咐吗?我们会按您的命令去做,让主人您得到最好的服侍。”
她们对别人看她们的眼神根本不加理会,也不管她们这样会令得林强云尴尬无比,显得非常自然的我行我素。
陈归永粗声向沈念宗问道:“这两个就是回半城送给强云为妾侍的侄女?可惜看不清她们的容貌,不知是否能和强云般配得上。”
此话一出,应君蕙和徐兴霞两女的脸色同时大变。
徐兴霞涨红着脸跳起来指着林强云叫道:“你……你,怎么……怎么就有妾侍了,而且还在我们不知不觉中一下子有了两个,太……太那个了吧……”
应君蕙脸色苍白,低头小声问道:“大哥,归永叔说的可是真的?”
林强云苦笑,看沈念宗没有代为解说的意思,只好向应君蕙、徐兴霞说:“徐姑娘、君蕙,你们都误会了,两个番女是回半城比赛马车输给我们的不错,但什么侍妾之类的,我林某人却还没有这个打算。如果我林强云要成家的话,必须在为叔妈和凤儿她们报完仇后,此时说这些,未免为时过早。”
厅里的人除了两个番女之外,只要不是傻子,任是谁也能看得出来,徐兴霞和应君蕙都对林强云有意,只是没有明白的说出来而已。
今天张嫂和丈夫因为饭后还要与大家一起商量事情,也到大厅来一起吃饭,她看出林强云尴尬的样子,连忙走到徐兴霞身边把她按回座位上,轻声在徐兴霞的耳边说:“徐小姐,稍安勿躁,女孩子要学会温柔,才能得人喜欢。千万别动不动就发火,小心老得快。你也不想很快就变成鸡皮鹤发的老太婆,每天叨唠讨人嫌吧?”
徐兴霞听过林强云的话后,心里已经没什么气了,张嫂这几句话把胸无城俯的她说得“噗”一声笑出来,嗔道:“张嫂你说得多吓人,哪有你讲的这么厉害,人一下子便会变成老太婆。也罢,以后我少发火就是,省得让人看不顺眼,真个讨人嫌。”
话说得大声且毫无顾虑,连徐子丹也听得摇头不止。
沈念宗、陈归永相视一眼,俱转过头微微一笑。
这餐晚饭吃得相当沉闷,大家都有心思,一时无意开口说话。林强云本来想叫两个番女坐下一起吃饭的,却因为刚才的事情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以免又引起别人的误会。
黛丝娜姐妹对于没有和大家一起吃饭倒是毫不介意,她们兴高采烈地为所有坐着的人盛饭、布菜,就似乎她们已经在这里住了很久,做惯了服侍人的事情一般。
她们眼明手快、动作爽利,见到有人碗里空了,立即就走到此人的身边,卑谦地曲着双腿,躬下身伸出双手。让人看到她们眼里渴望的神情,不忍拂了她们的美意而把碗递过去。
众人中只徐兴霞见到两个番女就有气,心里总认为她们不该来这里把林大哥分掉一部分,忘了刚刚和张嫂说过的话。怒目瞪视黛丝娜姐妹,露出一脸愤愤不平的样子,她可不理别人如何,端着碗避开两个番女,自顾吃自己的饭菜。
应君蕙倒是能随遇而安,顺大流地安坐于位子上,以平常心看待黛丝娜她们。她心里很清楚,感情的事不可强求,大哥若真是喜欢两个番女的话,谁也不能阻止他的任何决定。何况,大哥说目前还没有成家的打算呢。
众人刚吃完饭,黛丝娜姐妹不知如何各自端来一个木盘,先为每个人送上一杯漱口的淡茶水,然后又奉上一杯香茶。
林强云喝了一口茶咂巴了下嘴,问道:“我们何时买到这种茶叶了,怎么和以前喝的完全不同。好,这茶真不错。”
沈念宗喝了茶后也奇道:“这茶相当好,何时买来的我也不知道,要问家里的管事才能清楚。”
张嫂指着两个番女笑道:“别问了,这茶是她们姐妹带来的。适才安顿她们的住宿时,我就已经发现她们带来的东西还真多,三十六个大小箱子和婢仆使女随身带的包裹衣物,把分给他们的两间正房和八间偏屋都堆满了。”
张本忠起身向林强云拱手,然后才说道:“在泉州这些时日以来,我也知道了一些情况。就拿我们每日所需的茶叶来说,本(福建)路所产的好茶不少,如安溪县就出极好的团茶,特别是武夷山所产之茶,本路列为贡品,与两浙、两淮、两江所产的名茶相较毫不逊色,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沈念宗也插言道:“张兄弟说得不错,本路产茶数量是不如两浙、两淮和两江,但量虽少而质高。以往我们所以不能喝到好茶,俱因我们的茶全是由官榷的茶叶铺中买的,故劣茶多而好茶少。今天我们喝的定然是回半城从茶贩手中私购的茶货,当然与官府所卖的劣茶不可同日而语了。”
林强云叹道:“这成什么世道了,先前我以为各处的盐价那么高,制盐之人一定都很有钱。稍后看到盐场的盐民们困顿不堪,还道是他们懒惰,不肯下力做盐以致如此。后来才知道,官府所收的盐价低得仅够盐民吃个半饱,利钱都被朝庭和贪官污吏们弄去了。按现在你们所说的话来看,茶也是官府专榷的俏货,各地的茶农定然也和盐民一般,生计难以为继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