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完酌金之事,刘彻像个没事人一样步出高庙的庙堂。然后带着群臣继续前往下一个祖宗之庙:惠帝的惠庙。
说实在的惠帝的存在,在如今已经是很尴尬的事情了。
刘氏官方虽然依旧认可惠帝的天子地位,而不是跟那个被吕后幽禁而死的惠帝太子以及被诸侯大臣杀掉的少帝兄弟一般,不承认他们的天子地位。
但因为吕后的关系,惠帝的历史定位颇有些问题。
汉室高帝庙有武德、文始、五行之舞,太宗庙有昭德之舞,就连去年驾崩得仁宗孝景皇帝的宗庙的专属祭乐也在太常和少府的乐师部门中紧张的编排,但惠帝庙却只能捡刘邦的便宜,用文始、五行来祭祀。
不过,惠帝应该庆幸,刘氏的汉室社稷山寨秦制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
连宗庙制度都是照抄的秦制,而非周制。
所以,惠帝庙每年都会得到一定的祭祀。
但与刘邦高庙相比,无疑,惠庙就寒酸了不知道多少。
就连惠帝高悬庙堂之上,享受香火祭祀的衣冠之上,都有些老旧了——与之相比,高庙的太祖衣冠,依然崭新如故。
从祭品上,也能看出惠帝的尴尬。
香台上的祭品,少的可怜,只有少少的几杯酌酒以及件冥器供奉。
就连刘彻也是草草的带着群臣做了个样子。
惠帝绝嗣无后,所有的一切政治成果都被抹杀,甚至一度有人提议是不是将惠庙迁出长安?
祭文念完,刘彻抬头看了一眼高悬庙堂的惠帝衣冠。
庙中并无风雨,衣冠也沉默无声。
但刘彻总感觉有些压抑。
过了一会,他才明白,这叫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惠帝的凄惨,警示着每一代来此祭祀的汉室天子,不要忘记抓紧手中的权柄,不要忘记一捅天下,遍插寰宇。
抓不住权柄,又留不住子嗣的皇帝,犯下任何一条,都注定会是这么个下场。
而惠帝两者全犯,还能留住宗庙衣冠,享受香火祭祀,实在是惠帝有个好弟弟,太宗孝文皇帝念及兄弟手足之情,才给了他这么好的一个待遇。
出了惠庙,下一个祭祀地点,太宗庙就有些远了。
汉室,在长安只有三庙,即太上皇刘太公的太上皇庙、太祖高皇帝刘邦的高庙以及惠帝的惠庙。
接下来,自太宗孝文皇帝始,宗庙皆立于陵寝之侧。
这是因为,自太宗孝文皇帝开始,汉室的陵寝制度正式成形。
天子广迁天下豪强、地方名望之族,豪商大户于京师陵邑,充实根本,强本弱末。
太宗孝文皇帝庙立于霸陵之上。
刘彻率领文武百官,驱车而来,沿阶而上。
太宗陵寝之中岩石树木,郁郁苍苍,庙宇殿堂节比而立。
一路上,刘彻双眼所见的是,一位又一位威名赫赫的大人物的墓碑与墓志铭。
这些都是陪葬霸陵的太宗大臣。
霸陵的形状或者说汉室前中期的天子陵寝形状,也都很有特点。
远远看去,有些类似埃及的金字塔。
但登上陵寝,你就会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整个陵寝形状,完全就是天然如此,方方正正,酷似金字塔的结构。
太宗遗诏中也曾明确命令:霸陵山川因其故,毋有所改。
作为刘彻的直系祖父,他这一系政权的法统来源,太宗庙的祭祀规格是直追刘邦的高庙,甚至犹有过之!
不止上山之时,有乐师鼓吹,八佾舞于庙堂。
其庙堂规格,更是直追未央宫宣室殿。
实际上,太宗孝文皇帝之后,汉室天子的宗庙,就是以宣室殿为蓝本直接复制的。
宗庙之中,上首的御座之上,一套衣冠高座于其上。
正是太宗孝文皇帝生前最爱的戈綈衣、革舃鞋以及一条系在腰间的赤绶,整套衣冠最昂贵的,可能就是空悬御座的那顶天子冠上的旒珠。
这让刘彻看了,感觉有些脸红啊。
他现在身上穿着的衣服是用蜀锦织成的,为了御寒,还加了一件狐裘,鞋子是少府顶级工匠制作的皮靴,腰间的那条赤绶上更是镶嵌了许多名贵的宝石。
与祖父相比,他确实是个奢侈得过分了的皇帝。
难怪就连后来的农民起义军打到霸陵见了太宗衣冠,立刻掩面而退,更对霸陵秋毫无犯。
这样的一位天子,即使是死了,他的遗德与人格依旧如恒星一般耀眼。
刘彻领着群臣恭敬的跪下来三叩首,拜祭这位汉室历史上承前启后,确定了如今汉室兴盛局面的帝王。
祭祀完太宗庙,刘彻又来到了自己的老爹仁宗孝景皇帝的宗庙祭祀。
作为刘彻的生父,仁宗皇帝庙自然规格更盛一些,而且一应器具礼器,都崭新无比。
依照既定程序,拜祭完自己老爹的衣冠,刘彻走出仁宗孝景庙,就下诏:其令天下郡国立仁宗孝景皇帝庙,有司四时祭祀,一如高庙,太宗庙!
这是其中应有之意。
也是每一个有庙号的皇帝应该享受的待遇。
不过此举却将天下宗庙总数堆到了高达204所的高峰。
毫无疑问,这将加重的农民的负担。
一座宗庙,单单是人工,就可能需要数百位工人数月劳作才能修建完成。
而四时祭祀以及祭品,更是要从农民身上分摊。
尽管汉室税率很低,刘彻也下令‘永不加赋’。
但这些钱和人工,地方官僚地主和贵族总不会自己掏腰包。
所以,翌日,刘彻再次下诏,明令天下‘丁男四年一事’,同时宣布,天下家赀低于一万钱的家庭,算赋由一百二十钱每人降低到四十钱每人的标准。另外,家有男丁戍边或疫于王事者,也享受这个待遇。
丁男四年一事,影响并不算大。
毕竟早在太宗孝文皇帝时期,汉室就已经下令‘丁男三年一事’,也就是始傅男子三年服一次徭役。
到刘彻这里改成四年服一次,只能算是对农民有限的照顾了,而且意义不大——这年头有钱有势的地主官僚,谁还傻乎乎的去服役?都是铜钱开路,威逼利诱佃农和穷人为其服役,有些铁公鸡甚至一个子的补偿都不给农民。
但下令将天下家赀低于一万钱的家庭的算赋(人头税)从一百二十钱每人直接降到四十钱每人,却是刘彻这个新君在给天下百姓发放实实在在的福利了。
在如今的汉室,一头成年耕牛作价七千钱,在关东地区的农村,一百亩土地,基本作价一万钱。
是以刘彻定下的这个标准,基本上囊括的对象,大抵是已经穷的连土地都要保不住的最底层的黔首。
这些人连土地都要保不住了,哪里还有什么钱缴纳一百二十钱每人的算赋?
交不出算赋的农民,会是个什么下场,刘彻甚至都不需要去想就知道。
卖完土地卖老婆,卖完老婆卖儿女,卖完儿女卖自己,他们必然会陷入这样的恶性循环之中。
而小农自耕农阶级和小地主阶级,是汉室政权最大的财源、最好的兵源。
保护他们的生存和壮大,其实就是保护刘氏江山本身。
更重要的是,新君即位后给天下百姓发放福利,削减负担,这本就是汉室的传统。
太宗孝文皇帝在位,将田税降到三十税一,男丁三年一事,同时一度将所有百姓算赋削减到四十钱一算。
先帝在位虽短,但也做出了男子二十三始傅、确定了田税三十税一的制度这样的改变。
刘彻即位,当然要跟两位先帝看齐。
当然,这个算赋四十钱每人的待遇,每户家庭都只能享受最多五年,五年后,还是没能起来,那就没办法了。
连老天爷都只帮助自助者,何况刘彻这个汉室最大的地主?
至于戍边士卒的家庭以及疫于王事者的直系亲属享受此待遇,则是刘彻用以拉拢军队,收买人心的手段。
同时也算是提高百姓入伍积极性的一个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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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彻诏令一出,自然是四海欢腾。
就连吴楚之地的百姓,也对新君的诏令感激无比。
毕竟,去年刚刚遭过兵灾,大量的男丁死于战乱之中,吴楚等地的社会生产受到了极大的破坏。
此时新君诏命传来,自然能让农民们喘口气。
百姓们都很淳朴,但凡日子能过得下去,就绝对不会去造反,甚至,大多数百姓,只要日子能过下去,连经商都不愿意。
中国人的故土思想和思乡观念是所有民族中最浓烈的。
所以,诏书所过之处,就连独立于汉室之外的三越以及西南夷都惊动了。
许多原本为了逃避赋税的失地农民,毅然决然的放弃了当地的生活,变卖资产,千里迢迢,踏上了归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