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临淄,就是整个齐国,刀间都是事实上的地下国王。
在许多时候,刀间的话,比官府还有效。
如今,齐国就有民谚传说:宁爵毋刀。
意思就是,与其外出求取官爵,还不如给刀间为奴来的逍遥。
整个齐国的‘英雄豪杰’们也争相以为刀间义子或者义弟为荣。
但今天刀间的心情却很不爽。
刀间不快活了,自然有人倒霉。
“去告诉城东的李家、王家还有赵家,这个月的例钱翻倍,还有,城西的那些子钱,到了该收息的时候了,马上派人去收,还不起的穷贱,统统抓起来,雒阳那边可还在等着奴仆用!”刀间将这些日常吩咐下去,立刻就有数位大汉领命而出,呼啸一声,顿时无数的汉子跟着他们外出。
“父亲,今日是怎么了?”刀间身边,一个少年小心的问道:“往日里,父亲大人不会如此心急,更不会将事情做得如此决绝……”
刀间回头看了一眼那少年。
他只得这一个儿子,从小就寄予厚望,带在身边言传身教。
这儿子也没辜负他的期望,确实有着继承他产业的能耐。
不过十六,就已经能将里里外外打点的似模似样,许多事情,刀间如今都可放手让他去做。
刀间叹了口气,道:“我也不愿如此……”
刀间知道,草莽多豪杰。
往日里,他行事也是极有分寸。
一般,都是和气生财,能用钱解决的问题,绝不动用武力。
即使迫不得已,动用武力,那也常常会留一分情面,实在不行,才会杀人。
因为刀间知道,杀人,常常不能解决问题,只会让问题更加复杂。
而刘氏对杀人大案,更是极为严厉。
若是不小心,被那些长安来的御史或者廷尉的官吏听到风声,他刀间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当年的朱家,后来的郭奉。
这些曾经显赫天下,让整个汉室灰色势力奉为精神领袖的大人物是怎么死的,刀间可是清清楚楚。
在地方上,任你如何煊赫,刘氏的刀兵一至,那可就立为齑粉了!
这些年来,为了不让自己被长安注意到。
刀间每岁收入的一半,都花在了孝敬齐王王宫贵人和各衙门身上。
从上到下,打点的非常仔细,就连看门的门房,也能得到一份。
这样,才让刀间的名字,成功的消失在刘氏天子历年以来的迁徙名单上。
但是,这样的日子,恐怕要一去不复返了。
先是,北边传来风声,当今天子要在天下设立盐铁衙门,以平价售卖盐铁。
这对整个天下的商贾,都是一记重拳。
但,没人能动摇长安的意志。
即使是齐王、淄川王、胶西王等齐地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据说也只能偷偷埋怨,甚至不敢公开议论盐铁官营的得失。
若只是这样,忍忍也就算了!
毕竟,长安还没有禁止民间私营,大家虽然看要面对官府平价盐铁的冲击,但总有办法避免。
这些时日,临淄与雒阳、宣曲、曲阜之间,不断通信、使者往来,大家基本已经形成了共识:若盐铁衙门成立,大家就尽量控制手下的平贾们,让平贾们去与盐铁衙门商议价格,然后趁机重金贿赂那些盐铁衙门的官员,这样,至少能保证大家的利益,甚至可能还能小赚一笔!
官府的平价盐铁,大家可以全部吃下去,然后转手加价卖到市场上。
可是,刚刚搞定盐铁对策。
又一记重拳袭来!
长安天子明诏天下,从今往后,那地方亭长、里正要优先从退役伤残士卒里选拔。
还有持着天子节的天使,将赴天下郡县巡视、谒问和督查此事。
而,这一招,在刀间看来,却是要断他的跟,除他的命!
这里正、亭长,看似卑微,却是刀间的发家立命之本。
他刀间能发达,靠的就是,义子、义弟以及手下们,都与齐国的亭长、里正关系密切,甚至本身就是亭长、里正。
靠着这些人,他刀间才能高买低卖甚至肆无忌惮的放子钱,还能消息灵通,知道齐地的所有动静,熟悉每一位贵人的喜好。
倘若亭长、里正换人,那么,他刀间二十年的辛苦经营,瞬间就要倒塌,想要恢复,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若仅仅是这样,刀间捏着鼻子,也就认了。
毕竟,这天下,是姓刘的。
刀间虽然能在临淄称王称霸,看上去比齐王还威风。
但刀间很清楚,甚至不需要齐王,只要齐王的某个心腹说句话,他刀间立刻就要死无葬身之地。
那些义子、义弟,可以为他刀间欺压平民、中小地主甚至大商人。
但没有一个人敢在那些世家、列侯面前多说一句。
像是去岁,刀间手下的某人,无意在路上冲撞了一位从济南国来临淄游玩的少年。
而刀间在得知了那位少年的身份后,立刻就让人杀了那个义子,自己赤身裸体,背着荆条,跪在那少年下榻的某个庄园前,花了许多钱财,用了许多人情,才摆平了这事情。
而这一切,只是因为那个少年姓颜,乃是济南颜家的庶子,他的兄长,就是当今天下炙手可热的天子心腹,如今已经官拜丞相长史丞,传说是内定的九卿,整个南方的骄傲,亦是南方的希望。
这样的人物,地位已经不下于南方诸侯王了。
就是齐王,也要以礼相待,甚至屈节相交。
这样得世家中的人物,哪怕是庶子,也非刀间所能触怒的。
一旦触怒了,那就是灭门之祸!
可惜,刀间哪怕已经是如此小心了。
但还是要面临大祸!
“为父得到消息……”刀间坐着轻叹道:“长安少府,已经将为父的名字放进了今上陵邑迁徙的名单里,想要保住咱们刀家的财富和地位,就要花钱,而且不是小钱!”
“太长公主、少府、济南的颜家、梁国的梁王,还有负责筛选迁徙人的丞相府官吏、廷尉的司职,每一个关系都要打通,这花的钱,恐怕要上万万……”刀间掰着手指头说:“而且,即使花了钱,也未必能把事情办成,其他人或许能摆平,但梁王与太长公主,这样的人物,却不是钱财就能搞定的,还得讨其所喜,前段时间,为父听说,梁王长史公孙诡的弟弟在雒阳买了宅子,却缺一批忠心好用的奴仆,为父花了许多关系,才与这位贵人取得了联系,本来是想徐徐图之,借着这个机会,与之交好,但如今,却只能马上送一批奴仆给他,希望他能为为父引荐公孙先生,这样或许能见到梁王的某位王子或者妃嫔,代为通传,说些好话!”
“啊……”少年张大了嘴巴,不敢置信。
在他看来,他家的财富,比王侯还多,他家的下人,也不逊世间许多王宫,交际的贵人,多是列侯两千石,往来的俱是贵胄。
怎会落到连梁王的面都见不上,需要曲线绕路的地步?
难道说动某位熟悉的贵人,牵线搭桥还不行吗?
刀间苦笑一声:“别奇怪,我家或许在旁人看来,已是万户素封,比拟王侯,但在那些大人物看来,我就是他们的一条狗,需要的时候,自然是以礼相待,但遇到这样的大事,却是如人唯恐避之不及!”
刀间站起来,看着自己的儿子,道:“你可知道,雒阳的师家,此刻已经被长安来的御史,全部抓起来,甲兵押送,要送去关中,为天子陵邑之民!”
少年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雒阳师家,那可是比他家还顶级的巨贾,门下食客上千,仆数千,财富累积数万万之多,交好的列侯勋臣,排起来能绕雒阳一圈,据说,连今上的心腹,奉车都尉剧孟,都曾受过师家人情。
这样的顶级大贾,居然就这么倒了!
真真是不可思议!
少年自然清楚,看上去师家的财富还在,土地也还在,奴仆也还在。
但人离乡贱,一旦被迁到关中,家里的财富、土地、庄园、奴仆立刻就是他人的盘中餐。
少年曾亲眼见过许多幼时临淄的大贾、豪强是怎么倒台的。
常常长安来的人,刚刚将那些大贾、豪强押走。
不过半年,那些大贾豪强,就纷纷变卖家里的产业,许多时候,都是贱卖。
一个往日价值百万的宅子,常常十万钱不到就出手了。
官府、王宫、豪强、其他大贾,面对这样被迁往关中的家族,是不会留情的!
更可怕的是,就连往日的奴仆、下人,也会趁机在主人身上咬一口。
而这些人,连一句怨言都不敢说。
只要稍稍说了,那立刻,以往的黑材料、证据还有罪案,都会出现在廷尉的大门前,然后这个家族,立刻就是下狱论死,男的统统成为刑徒,女的沦为仆役、女婢,绝无幸免!
只有忍痛割肉,满足了方方面面的要求,才能保全性命和一部分的财产。
可这不过是饮鸩止渴而已。
人进了关中,关中那边的大户、贵族和豪强,也都挥舞着刀叉,想要吃肉。
想要平安,想要无事,就得满足他们。
常常,一个关东家产数千万,甚至数万万,奴仆以千记,土地万顷有余的大户,进了关中,不过年,立刻就成了一般人家。
只有极少数的人,有着大智慧大毅力,才能在关中那边重新崛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