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虎贲卫与羽林卫,卫驰就感觉自己的牙有些疼。
这两个天子亲军,成立以来,简直就成了汉室其他军头的噩梦。
装备、待遇什么的也就算了。
毕竟天子亲军嘛,行头什么的肯定要光鲜亮丽一些啦。
不然出门丢了脸,那可是整个汉军的耻辱!
但问题的关键就在于——这两货恬不知耻的上跳下窜,抢班夺权了。
一帮不过从军两三年,甚至才服役一年的队率、司马,堂而皇之的空降到了南军与北军,按着各自级别,坐镇着武库、宫门和城门等关键位置。
一帮寒门子弟,甚至,家臣后人,摇身一变,佩着朝廷印绶,沐猴而冠,言称本将,口说卑职,让许多人暗地里都恨得牙咬咬。
譬如卫驰,他是乐平简候卫无择的庶子。
其父无择公,是追随高皇帝从山东杀到长安的老卒,一路积公累至卫尉,虽然没赶上高皇帝分封天下,没上那个汉初功臣名单,但在孝惠皇帝四年追溯功臣战功时,还是成功的因为在灭赵战争中的战功,被封为乐平候。
而他老爹,有个死对头,名叫张旭。
当初,卫无择与张旭同在汉军大将皇?麾下用事,两人同样都是郎官,而且还是老乡,都是沛县人。
那感情,自然好的就差穿一条裤子了。
但这个世界上哪里有什么不变的兄弟手足之情?
当年,陈余与张耳,号称是刎颈之交,生死相托,陈余甚至一度视张耳为父为兄。
但那又怎样?
临到头,两人都是恨不得让对方赶快去死。
为了让张耳赶快去死,陈余先是帮汉,建立汉-赵-齐反楚同盟。
等到发现张耳居然就躲在刘邦那里,并没有死的时候。
陈余立刻就发动大军,反戈一击。
几乎差点就扰乱了整个战局,即使如此,汉军也是损失惨重。
卫驰的父亲与张旭的交情最终的结局,也如张耳陈余一样,最终反目成仇。
具体是因为什么原因,卫驰不大清楚。
但自打他有记忆以来,张旭这个名字,就是老头子的忌讳。
甚至老家的乐平侯候府中,一个姓张的下人也没有,名字带旭字或者与之谐音、通假的字,也不能出现。
卫驰甚至记得,就是老头子咽气哪一天,就是看着满屋子孙,要着众人全部跪在其膝前发誓‘永不与张旭子孙交好’。
本来,这个事情没什么。
张旭虽然与自家老头子同是跟着高皇帝从沛县走过来的老兄弟。
但老张家运气不好。
第一次高皇帝分封功臣时,因为张旭跟韩信走的比较近,被无视了。
第二次吕后在孝惠四年追封功臣时,又因为得罪了沛候,结果别说功劳了,连原来的官职都被一撸到底,发配去了上郡守长城。
那时候守长城可不是现在,全国上下,就算勒紧了裤腰带,也要优先供给长城驻军,哪怕关东都打烂了,长城军团也没有一个卒子南下。
当时的北方边郡城池,残破无比,各种野心家到处都是,而老刘家又穷的国库都能跑耗子了。
一天三餐,别说吃饱,能有点糠就不错了。
还要时时刻刻担心,什么陈烯余孽、卢逆余党以及匈奴人跑过来‘取君项上人头一用’。
虽然,太宗即位后,国力大大增强,长城那边,也是渐渐好转。
据说那张旭在上郡,还混的风生水起,一度出任过郡司马,相当于郡尉的副手。
但上郡那种穷乡僻壤,连匈奴人去了一次后,都再也不走那里了。
据说那一次,匈奴人出动三万大军,但在上郡,不是被汉军赶出去的,而是被饿出去的!
连汉律里都明文规定:入顷刍稾,顷入刍三石;上郡地恶,顷入二石;稾皆二石。
连皇帝都知道上郡穷的连草都长的比别的地方少。
现在,匈奴人也知道了……
“汉朝居然有地方比草原还穷……”
卫驰本以为,张家跑到上郡那个穷山沟里,这辈子,他卫驰恐怕永远没机会去跟‘张旭子孙交好’了。
可那成想,这世界变化实在太快了。
张旭的儿子,从上郡杀回来了!
上个月,卫驰回家,结果他的兄长,也就是本代的乐平侯卫胜,将一张鎏金拜帖放在了他的面前。
拜帖之上,用着小纂,工工整整的写着:故人之子张须之,敬问乐平候安。
内容是:昔者君侯之父,与吾父,同在高皇帝麾下效死,誓曰:生死不相厄,富贵不相弃,岂料,世事弄人,致有当年之变。闻说君侯府邸藏有淮阴兵书三卷,吾父至死,念念不忘。
须之虽则不才,然人子之道,不可违逆也。
愿以百金,求君侯所藏淮阴兵书一观,以全先父之遗愿。
屯门都尉张须之,顿首再拜。
妈蛋,这是赤果果的打脸好吗?
但他兄长却是被吓坏了。
那位张须之,在拜帖最后,署名还加盖了屯门都尉的印信。
其意如何,真是不问自知。
若非卫家还有他这样一个细柳营都尉,丞相长平侯的心腹,恐怕,当时就要服软了。
没办法,所谓破家县令,灭门令尹。
这屯门都尉,虽然秩比不过千石,但却大权在握,总督长安城门安禁之责。
旁的不说,要是人家盯着卫家,仔细盘查一切与卫家有关的人或者事,这卫家上下就要鸡犬不宁!
况且,人家说的文质彬彬,有利有礼有节。
更是打着完成先父遗愿,只求一观卫家兵书。
这要拒绝了,对方打击报复,旁人也会觉得该。
好在,这卫家还有着卫驰这样的一个庶子,自小就与绛候家的庶子为友,一路追随,不离不弃,终于官至细柳营都尉,总督细柳营上下军务。
那位张须之可能没有调查清楚,就兴冲冲的来下拜帖了。
事情最后的结局,当然是卫驰修书一封给了郎中令义纵。
嗯,那位张须之,是跟随义纵远征朝鲜的羽林卫司马,据说与义纵关系不错,在义纵出任为郎中令后,自然跟着将主,去担任了屯门都尉。
而卫驰与义纵,却有半师之谊,当初,义纵跟在将主周亚夫身边用事,卫驰觉得那个年轻人不错,特意有所照顾。
卫驰书信送出去后半日,那位张须之就递来一封拜帖。
言语依然客客气气的,只说先前莽撞,却一点道歉的意思与决不再求那淮阴兵书的想法都没有。
卫驰见了,自然知道,这事情,根本不算完。
卫张两家的恩怨,只是暂时罢手。
张旭的子孙,等了四十年,不怕再多等这十年八年。
据说那位张须之,今年才二十有六,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又有天子外戚心腹郎中令、奉车都尉、羽林卫都尉义纵的欣赏,前途光明。
人家等得起。
卫家还算是好的!
卫驰听说,襄平侯家最近被人在长安反复打脸,脸都抽肿了。
当初,初代襄平侯纪成战死沙场,遗腹子纪通被高皇帝交托给龙候陈署抚养。
纪氏与陈氏从此世代交好,屡屡联姻。
但问题出在了上一代的龙候身上。
太宗皇帝后元元年,龙候陈坚有罪,夺候,废为庶民。
随后陈坚自杀。
当时,陈坚有个儿子,名曰陈远。
自小与襄平侯纪通的一个女儿定亲。
陈坚失国后,纪通就翻脸不认人了,非但不再承认这门婚事,还将上门求助的陈远乱棒赶出家门。
这事情做的,连长安城的列侯们都对那位纪通没有什么好印象。
此等忘恩负义,嫌贫爱富,见风使舵的小人,还明明白白的摆出来给大家看的小人,大家自然是敬而远之。
不过,敬而远之归敬而远之,没有那个傻瓜会去帮一个被天子夺候的罪人之后说话,最多就是感慨两句:可怜龙敬候(陈署)二十载恩养。
或者当着纪通那个老头的面,感慨两句什么农夫与蛇,气一气对方。
但并没有什么卵用。
只要天子不关注,那纪通酒照喝,舞照看,女人接着玩,根本不在乎。
然而,现在,报应来了。
那个被乱棒赶出襄平侯府的小子杀回来了。
人家穿着整齐的甲胄,带着耀武扬威的兵卒,就站在襄平侯府外的大街上。
一遍、两遍、三遍、四遍、五遍的跟着左右街坊、过路旅人、官吏,讲着当年之事。
襄平侯颜面扫地,瞬间在长安城臭了大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