祢衡似懂非懂。
从字面上,他大概能猜得出合力可能是指什么,但是和刘辩相处了一段时间后,他知道刘辩常常会说一些新词,未必就是他概念中的那个,贸然发言,难免会被他讥笑一通。儒者崇尚博学多识,崇尚引经据典,言必有出,祢衡之所以能横扫四方,就是因为他读的书多,记忆力好,而且能融汇贯通,出入自如。但是,在刘辩面前,他发现自己还有很多书没读过,这让他很没底气。
当然,他读过的书,刘辩大部分都没有读过。可问题是刘辩并不因此觉得没底气,他根本不喜欢引经据典,他衡量对错的标准只有一个:是不是合情合理,能不能经受事实的考验。至于圣人怎么说,他根本不关心。
与这样的人论战,祢衡满腹经纶却无用武之地,不得不跟着刘辩的思路走,全面被动。
“还请陛下言明。”
刘辩撇了撇嘴,伸手拔出玄刀,信手一挥,面前的一块巨石应声而开,被削出一块平面,虽不能说光滑如镜,却也是平平整整,可以当作书案。仅是这一手,就足以让祢衡等人吃惊不小。谁都知道刘辩的境界高明,超过悟命破境的黄忠不知几许,可是谁也没见刘辩展现过境界。此刻看到他削石如泥,偶窥一隅,不禁大开眼界。
刘辩又画了几条线,将物理力学中最基础的力的合成原理大致说了一遍。祢衡等人都是聪明人,一下子就听明白了,而且习惯性的进行了引申挥发。
“陛下的意思,是说仁的作用是集结众人之力,同心同德,共谋大事。而不是互相掣肘?”
“难道不是吗?”
祢衡眉毛一扬,战意盎然。“话是不错,可是这又有什么新意呢?儒门推崇礼法德教,不就是希望君臣一体,上下同心,共谋大业吗?”
“可是。现在儒门推举的领袖袁绍却是和朝廷战斗。”
“那是因为朝廷压制儒门,侵权臣下之权。从孝武皇帝起,屠戮丞相如猪狗,后来干脆取消了丞相。光武皇帝虽然以世家重兴大汉,却依然压制世家,屡兴大狱。桓灵二帝,重用宦官外戚,再兴党锢,儒门寒心。这才不得不铤而走险……”
见祢衡口若悬河,堪比滔滔长江之水,刘辩不屑一顾。不过,他没有打断祢衡,因为他知道,像祢衡这样想的人太多了,蒯越等人未必不是这么想,只是他们没有祢衡这么二。不会说得这么直接。很多事情就是因为不能坦诚交流,大家都在心里藏着。最后小事变成了大事。让祢衡做他们的代言人,把矛盾摆在明处,就像经常把私处亮出来晒晒太阳一样,有益健康。
征召天下贤良到洛阳议政,就是一次集中的曝晒。
等祢衡说得口干舌燥,刘辩才不紧不慢的说了一句:“那世家田连阡陌。隐匿逃民,富可敌国,与民争利,与国夺财,是内讧还是同心同德?”
祢衡一时怔住。随即又说道:“那朝廷呢?朝廷与士大夫共治天下,难道就只能让朝廷锦衣玉食,士大夫却不能衣食无忧?”
蒯越等人竖起了耳朵,一声不吭。祢衡这大嘴巴真敢说,这些话连他们听的人都觉得心惊肉跳,更何况是正当其面的天子。如果刘辩恼羞成怒,祢衡可就惨了。不过,不得不说,祢衡这句话捅到了要害,世家豪强和朝廷不合,归根到底,争的不就是利益?
“朝廷锦衣玉食,不是你们儒门的礼仪规定的吗?”刘辩却笑了起来。“营建都城,立后册妃,哪一样不是按儒门礼法来定的?也许有时候会超出礼法,可是按照儒门的礼法,大多数天子还算是节俭的吧?别的不敢说,朕就算其中一个,你说是不是?臣愿意励行节俭,你们儒门中人能不能也上行下效,别再那么穷奢极欲?祢正平,如果你能说服天下世家守礼,朕就让你跻身辟雍,与圣人一起共享血食,如何?”
祢衡闭上了嘴巴,一声不吭。他倒是想成为儒门贤哲,与孔子一起享受后世的祭祀,问题是这根本做不到。真要按儒门的礼制来,如今的世家豪强哪一个不逾礼?他可以骂得他们无言以对,体无完肤,但要让他们节俭守礼,无异于痴心妄想。
刘辩可以做到节俭,他却无法完成这个任务。王莽倒是推行古礼,结果是什么,大家都清楚。王莽能够代汉,是因为世家豪强的支持,后来之所以败亡,也是因为世家豪强的背叛。赤眉、绿林之类的流民不过是世家豪强手中的刀罢了。同样,儒门的礼法也是世家豪强用来和皇室争权夺利的大旗,真要强迫他们按儒门的礼法来,恐怕不用朝廷动手,世家豪强会先将儒门打倒在地。
能言而不能行,正是儒门德化天下的软肋所在。
刘辩追问道:“是儒门错了,还是动辙以儒门自居的世家豪强错了?”
祢衡长叹一声,哑口无言。正在这时,刘备、魏延等人从扞关城门中走出,一路走到刘辩面前,大声说道:“启禀陛下,仰仗陛下天威,臣等幸不辱使命,攻破了扞关城。”
看着扞关城头飘扬的大汉战旗,看着欢腾的士卒,刘辩满意的点点头,走下山坡,跨上驳兽,向扞关城走去。扞关城门大开,赵韪等人鱼贯而出,跪在城门外,低头请罪。
刘辩在赵韪面前勒住了驳兽。
“你就是故太仓令赵韪?”
赵韪汗如雨下,连大气都不敢出。刘辩知道他的名字,而且知道他是曾经的太仓令,当然对他为什么回到益州有所了解。看这样子,大概是不能放过他了。
“罪臣……正是赵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