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海油是三桶油中技术含量最高的公司,由于业务被限制在了海洋石油方面,现实迫使他们必须增强自己的技术实力。但是,1994年的中海油也不过才成立了12年时间,除了一些政治性的产品,他们根本没有积累多少的技术。
就是引进的技术,想要搞明白都是非常困难的,以国外的经验,一名刚开始接触海洋石油装备的技术员,至少需要四五年时间,完成相当于硕士和博士生的全部课业,方能具有做研究助手的基础,而在1982年的中国,想找一名本科水平的技术员都不容易。
虽然这个年代的企业人都很刻苦,但是,七八十年的中国教育堪称悲剧,除此以外,知识来源的匮乏也阻碍了大家的自学。像是施万可这样的非核心技术人员,除了中海油自己掌握的技术,对于世界领先的技术,根本是想接触一下都难。
这就是1994年。
在这个年代里,无数的央企想弄张外国的落后设计图都要求到外交部里去,某些级别很高的军工大厂转型做冰箱造彩电的时候,只能照着外国画报上的模样设计,或者干脆就做成蠢笨的长方形,偶尔找到一台外国的好产品,还不敢贸贸然的拆开,生怕拆掉了装不回去,当场临摹一张把手的图形就心满意足。
重型装备的追踪研究就更难了,西方国家和公司的防范是一方面,中国公司能够筹集的资金是另一方面。这个年代里,许多研究所一年的经费只有百万元人民币,开支了人工和基础维持费用以后,剩下的钱都不够做理论研究的,稍微昂贵一点的实验就要申请排队再等待……
筹集外汇当然更难了,虽然到了94年,外汇已经没有像是80年代那么稀罕了,但仍然很紧张,中央还是不会将如此重要资源大量批给研究机构,因此,即使是中央直属的研究院,也不一定买的起外国期刊。
是的,许多地厅级的研究院连专业范围内的外国期刊都买不起,订一本期刊几美元,一年就要几十美元,将有名的定一圈,几百上千美元就出去了,更别说要读懂期刊,就不得不做实验验证。
由于90年代的中国科技水平全面落后于世界,越是尖端的技术实验,就越需要用外汇从国外采购材料和设备,而即使花费巨资采购了材料和设备,得到的研究结论,也不过是验证了国外同行的论文,或者重复了国外同行的产品罢了,基本不可能获得直接的回报。
而若是只买期刊不验证,也是没有意义的。一来二去,少数几个有条件的大型研究院也会减少这方面的投入,有这些钱,他们更愿意投入到有创新的理论项目上去。
中海油有出口原油的收入,手头上自然宽裕一些,也曾做出了不少东西,如海上钻井平台,他们80年代的时候很轻易的就做出了2代。然而,石油系统是超贵也超速发展的项目,中海油没有继续三代的海上钻井平台,他们要做四代的成本就要比同期的大华和外国公司高,时间和人力要求同样如此。
施万可曾经参加过海上钻井平台的研发,但也仅止于2代的产品,更新的钻井平台他上去过,可外国公司根本不让他仔细看,连到甲板以下都不一定允许。
站在大华的钻井平台上,施万可不希望得到否定的答案,可他又真的看一看。施万可心里明白,这或许是最好的机会了。
下一次,哪怕是中海油派人来学习,他也不一定能排进队伍里。不过,若是自己能领先一步,说不定就能成为相关领域的“权威”。
这种90年代的学术权威非常多,任何一名学者若是懂得外语,再能弄到几本外国期刊,小做几个跟踪实验,差不多就能在国家级期刊上发表,引用还不会少。
要说价值,也不能说人家学术权威就不权威了,至少,人家是读过外文原版论文的人。
杨明犹豫了一下,又看了看表,最后点头了。大华实业的钻井平台距离世界一流水平还有一定的差距,尤其是现在使用的深水钻井平台,仅仅是能用的水平而已,并不担心被偷师。
若无意外,大华实业和中海油应当会将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延续下去。
施万可乐的握紧杨明的手,捏出了几个印子,才给其他四人打了声招呼,就往甲板下面去,王德煌一看,笑道:“得,咱们也别休息了,都下去参观吧。杨主任,我们都下去可以吧?”
“不能拍照,尽量不要干扰大家的工作,其他随便。”
“苏董到了通知我们。”王德煌还记得自己的工作,叮嘱了一声,才跟在施万可身后。
杨明喊来了平台的监督员,让跟在几个人的后面,既是做向导,也是免得他们做些不恰当的事。
钻井平台下方很拥挤,狭窄的楼梯和狭窄的通道贯穿始终,除了渗透而来的阳光,就像是在潜艇里一样。
其实,设计思路也是差不多的,纯钢结构的钻井平台造价不菲,海面上的建筑越重,对海面下的支架的要求就越高,为了尽可能的多放采油和钻探装备,生活区和通道都只能见缝插针,即使如此,钻井平台的造价也是相当的高,国产化70以上的情况下,大华实业仍然要为每个钻井平台准备上千万美元。
憋仄的空间里,似乎永远都充斥着噪音。人与人说话无时无刻的都在吼,中石油和中海油的五个人下到里面,浑身都不自在。
施万可甘之若饴,他是真的做海洋石油研究的,如今虽然做了不少的行政工作,但在中国,行政和学术并不一定要分家,好的学术水平助推行政级别上升是经常性的事,进到钻井平台内,他自然一门心思的记忆和思考。
其他四人就没有这种觉悟了,中石油的三个人不用说,都自以为要一辈子在陆上转悠了,中海油来的另一个家伙则是纯粹的行政官员,对海上钻井平台缺乏基本的概念,所以,在施万可仔细看布置看设备的时候,别人更多的是在观察钻井平台里的工人。
由于石油冲坏了井架的缘故,平台目前有工人80多,50多人是原属于中方的工人,20多人是从巴库附近雇来的前苏联或欧洲工人,大部分人都忙忙碌碌的浑身漆黑,只有少数几个轮休的工人,能坐在摇摇晃晃的中间连接处,略显悠哉的喝杯咖啡或茶。
从钢铁骨架上看出去,一望无际的蓝色大海,却也称得上是无敌大海景。
王德煌探究的打量着他们。
坐在咖啡桌上的,有俄罗斯人,有阿塞拜疆和哈萨克斯坦人,也有南美人和西欧人。
石油工人就是东奔西走的职业,哪里有石油就往哪里去,英国北海开采石油的时候,中东许多石油小镇人去楼空,后挪威时期,英国的工人又纷纷往那边跑。中国石油人也经历了从玉门到大庆,从大庆到东营,继而再到四川和新疆的过程。铁人王进喜就是土生土长的玉门人,但到了2010年以后,采空了油田的玉门已成鬼城,大批的大院杂草丛生。
巴库原本就是一个石油城,随着大量的外国公司进驻,也不免吸引了东西欧的石油工人。
这些外国工人在大华实业都属于临时工的性质,水平却是不错,承担着修复和维护海上钻井平台的任务。
这个日产7万桶的单井,已经超出了大华的钻井平台的承受能力,每天要维修的地方不计其数。
喝了一会咖啡,围在桌旁的几名南美人就说着家乡话,回工作岗位去了,一会儿,又换几个英国人过来喝红茶,吃松饼。
王德煌等人在钻井平台下方呆了两个小时,直到苏城回来,他才惊觉的问道:“我怎么好像没看到中国工人?有专门休息的地方?”
靠着钢架子休息的监督员笑了:“这么小的钻井平台,怎么可能设专人休息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