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驱牛车下坡。三个庄稼汉子各出只手一提,板车连带韩十七被轻轻托起,放到坡下。行走之处俱是荒地,路面坎坷不平,瓜叔和福叔始终抓着板车一侧,轻抬慢放,韩十七并不感到颠簸。水叔抱着腊八。小诃跟在后面步行。一行人循着时达和燕叔留下的足迹,跟了过去。
走了一里,果然看到三具衣裳褴褛的尸体,此时已无暇掩埋他们,继续前行。又走了两里,进入一个山谷,远远望见时达和燕叔蹲在地上刨雪。近前一看,竟是二十一具尸体,其中八具尸体衣着整齐、服饰有异,却是辽人。
燕叔道:“这些人身上落雪不多,当是今日早上丧命的。”时达点头道:“这必是丐帮的一场恶战。各位叔,咱们继续寻过去。”往前找了一阵,印迹转往左侧的小山顶。此山不高,一条山道曲折通往山顶,恰好容过一辆牛车。瓜叔和福叔托着板车,不使其倾斜,偶有树木阻道,一脚踩断。
山道之上三三两两躺着尸体,有丐帮的,也有辽人的。到了山顶,只见刀剑狼藉,尸体横七竖八,计有三十五具之多。这些尸体姿势不一,或坐或卧,或刀枪互戳而死,或徒手相搂而去,更有一丐一辽僵立,四掌相贴,竟是对拼内力而亡,总之死相皆极其惨烈。几个汉子四处察看,忽听水叔喊道:“这人还有一丝气。”
众人跑了过去,只见水叔手握一位中年乞丐左腕,正在输送内力。中年乞丐胸部伤口血迹尚新,头边的雪地上有一圈水渍,想是体温融雪之故。小诃蹲下身子,从怀里掏出一条皮具,放在膝上展开,现出一排排长短不一的银色细针。她随手拿出三根银针,一根扎入乞丐胸口,一根扎入乞丐颈上,最后一根扎入乞丐的人中。
中年乞丐胸口突见起伏,嘶啊一声,醒了过来,眼皮一睁一闭,似乎无力睁开。他见身旁围着几人,微微一怔,道:“你……你们是谁?”燕叔瘦黑的脸上露出笑容,轻声念道:“村庄儿女千千万,昼出耘田夜织裳;闲里笑温一杯——酒,他……”“啊——”中年乞丐不待他念完,惊喜道:“是农门兄弟!”苍白的面色显了些红光。
时达道:“请问贵帮到底发生了何事?”中年乞丐形如触电,脸色又现苍白,喉结急剧起伏几下,便变得愈来愈慢。众人瞧得心悬,却见乞丐涣散的目光缓缓聚到燕叔身上,气若游丝地道:“请、请救……我舵郭香主!”说罢右手朝南边一指,便垂了下去。小诃伸指在他鼻下探了探,对大家摇了摇头。
时达道:“各位叔,咱们快追过去,丐帮郭香主有危险!”燕、水、瓜、福四人点了点头,让小诃、腊八爬上板车,趴在韩十七左右两边,四人各执板车一角。时达抓住小龙马和拉车的老黄牛缰绳。几人疾奔如飞,往山南而下。小龙马许久不曾畅蹄奔驰,一路欢嘶不已。奇的是那头老黄牛,与这些庄稼汉子一般,瞧上去毫不起眼,飞跑下山却如履平地,只不过它的蹄声不如小龙马清脆,沉实有力,震得山响。小诃和腊八生怕压着韩十七双臂,不敢挨近他,各出一手一足抵住他的肩足,防他颠簸。三人躺在板车上,但觉耳边冷风呼呼作响,均不禁闭上眼睛。不多时,下沉之势消失,想来已下了小山。
忽听时达在前头喜道:“各位叔,能看到一点脚印了。”此时大雪落个不停,不消半个时辰,便能将脚印盖得了无痕迹,如今能依稀辨出,看来所追之人应该在前面不远了。
过了一炷香功夫,转过一座白皑皑的山脚,板车忽然停了下来,韩十七等睁眼一看,原来众人已到拒马河边。时值寒冬,河面结着厚实的坚冰。南北两岸尽是山头,银装素裹,人迹罕至,若非下游隐约传来打斗之声,扰乱了此处的清幽,当真是千山鸟飞绝,万里人踪灭。下游里许远的一段河面上,或站或卧着好几十个人,当中刀光剑影、蹿高伏低,正斗得热火朝天。打斗虽激,但此时西北风紧,众人正位于上风口,斗声微不可闻,倒是河面开阔,望上去一览无遗,只见那些卧着的人大多一动不动,八成已命丧黄泉。
时达神情激动,说道:“福叔,您留下看着小诃和腊八。其他三位叔同我前去相助丐帮。”说罢便要动身。水叔一把抓住他,说道:“小时,留下一人照看小诃和腊八,不大稳当。须多留一个人。”时达瞧了瞧其他三位叔的神色,见他们均有此意,打量一下四周的环境,点头道:“行,瓜叔也留下吧!你们把牛车牵到树林里那棵老树下,不易被人看见。如有意外,立刻打出信号,好叫咱们及时赶回。”边说边递给福叔一根拇指大的竹筒。
见各位叔再无异议,时达一跃而起,跳落河面,顺着坚冰快速下溜。燕水二人赶紧跟上,便听时达朗声道:“村庄儿女千千万,昼出耘田夜织裳;闲里笑温一壶——酒,他世还做泥腿郎。”声音愈来愈远,诵完时已近打斗处。韩十七早不久听燕叔念过此诗,不过第三句是“闲里笑温一杯——酒”,那个“杯”字拖音长长,最能让人上心,但到了时达口中,却变成了“壶”字,真是百思不解其意。
瓜叔笑道:“这小时啊,就爱打架,碰到这种事情,跟呷了蜜糖似的,甚么都忘了。唉,咱农门规规矩矩,怎出了这么个好斗之人!”福叔道:“还有那个渔神,也老大不小的,跟他正好幺幺对六六,臭味相投!”腊八搭腔道:“咱农门的人就要像渔神叔叔和达哥哥一般,专打抱不平,到处露两手,好显咱农门的本事。”话音未落,啪地一声,后脑壳被轻拍了一记,只听福叔笑骂道:“你小子人小鬼大,到处捣腾,全让小时带坏了!”腊八摸着后脑壳,嘟喃道:“露两手有甚么不好?农门这么大,还畏手畏脚的,让人笑掉了牙。”“你……”福叔正要再说,被瓜叔止住并看了韩十七一眼,似说外人在此,不宜多言。
两人将牛车牵到左侧树林里的一颗老树下。这老树枝茂叶密,上面铺着一层厚厚的积雪,藏身其下,外面倒不易发现。几人不再说话,一致望着下游河面上的厮杀。因距离稍远,河面上的人瞧上去人影较小,但从衣着上仍分得清敌我,有时寒风暂缓,打斗声便清晰地响彻过来。几人关注最多的,便是披蓑戴笠的时达、燕叔、水叔三人。
河面上倒下之人愈来愈多,除了时达三人,尚剩下十一个鹑衣百结的乞丐和六个服饰光鲜的敌手。如今丐方人数占大优势,按理胜望在即,不料那五人均属硬手,久斗不下,看得小腊八轻嗟慢叹,不停地埋怨达哥哥表现平平,令他失望。过了不久,乞丐中有人中了一刀,此人该是受伤非浅,被两人搀扶到一旁,料理伤口。
突听时达大喝一声,声震四野,便在一里外的上风口,也能听得真切,只见他柴刀直劈,对手急退两步。那一刀劈在河面上,“嘭”的一声,激起一股巨大的水柱,他、对手,连带旁边的四人一齐矮了下去,原来他这一劈,打碎了河面坚冰,几人猝不及防,一起掉入河里。余下几人一边交斗,一边迅速移开,想必那个裂口正在向外扩散。有四人避之不及,又掉了进去。
腊八拍手欢叫:“达哥哥真聪明!他跟渔神叔叔学了几年的游水,水里功夫最拿手了。”顿时那处河水扑腾翻涌,时而掀起几道水柱,时而冒出人头,时而现出刀棒。时达、燕叔、水叔均在水中,瓜福二人瞧不清情形,不免一脸的忧色。河面上正在交斗的剩下七人,其中两个敌手。中刀乞丐手一挥,两个替他包扎的乞丐下场,变成了以七敌二。那两个敌人一个使刀,一个使剑,武功皆十分惊人。丐帮七人身手也不俗,却激斗良久,拿敌不下。<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