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韩十七被抬上牛车,与平秋石一干人等来到城南的江边。沿途平秋石解说:此处乃酉水与沅水合流,江对面的山脉为凤凰山,山上有凤凰寺,风景甚美,值得一观。往江上游不远,有一条小溪。回春堂伙计早在溪边备了一只木筏。将韩十七移到筏上,时达和燕水瓜福四叔与大伙道别。小诃姐弟泪流满面,腊八更是又哭又喊,抱着几人不放。时达蹲到韩十七身边,握着他的手道:“韩兄弟,盼你早日康复!”韩十七用力点了点头,想起一路上诸人对己照顾有加,犹如亲人一般,禁不住眼眶也湿润了。
时达等人走后,平秋石权充艄公,木筏溯溪而上。这小溪谷里生长芷草,或生根在悬崖罅隙间,或蔓延到松树枝桠上,长叶飘拂,花朵下垂成一长串,风致楚楚。平秋石随意伸手摘花,顷刻就成一束,递给腊八。腊八觉得有趣,渐渐忘了与达哥哥及四位叔分别的悲伤,也动手采摘,送给韩十七和小诃每人一束。此花清香淡远,闻之心旷神怡。
木筏划到一处溪谷边,平秋石把舵一转,木筏冲入草藤中,竟出现一条岔水道。此岔水道长满草藤荆棘,若不留神,很难发现。木筏慢悠悠地行了半个时辰,渐入深山之中。最终到了一池水潭,此处山清水秀。潭边结有一排草屋,大概有十来间房,皆以竹木所筑。草屋边有一个大大的篱笆园子,里面种满诸般花草。
两个仆人正在园中干活,见有来人,过来拴住木筏,抬上韩十七。腊八尚未上岸,便大声叫喊:“外公、外公、外公——”一间草屋里走出一位面容清瘦、须发皆白的老头。这老头眉开眼笑,敞开双臂,抱起扑过来的腊八,呵呵笑道:“哎呀,我的孙儿又长大了!”他年纪大了,爱孙心切,此时才留意到仆人抬着的韩十七,皱眉道:“秋石,怎么将病人带到此处来了?”腊八摸着他的白须道:“外公,不关平师叔的事。这病人是小诃救的。顾师伯说,放到这里疗伤好一些。”
这老头正是回天门的掌门袁妙手。他哦了一声,问道:“秋石,甚么病让远志和女贞也有所顾忌,送到白燕溪来了?”平秋石恭谨道:“禀师父,此人奇经八脉俱有损伤,尤以任督二脉为甚。师兄、师姐二位照看着回春堂,分身乏术。”袁妙手面带奇色,道:“瞧他年纪轻轻,便有这等‘际遇’?!知道为何所伤么?”平秋石道:“详情不知。估摸是修习内功过猛,遗下后患。此次遭受重创,被激发了出来。”腊八道:“义哥当时血流干了,小诃花费了几个月才救活过来。平师叔夸她医术见长呢。”袁妙手点了点头:“嗯,抬他去‘盈虚室’吧。”
韩十七被安置在一间满是药草之气的竹屋里。屋里无床无椅,地面黄竹光溜溜的,想必坐卧均在地上。过了不久,外面声响,只听袁妙手道:“小诃、腊八,别扯,别扯!外公就这么一件像样的衣裳,扯烂了可惜。这等小病小疾,怎要劳驾你外公出手?小诃,你慢慢治罢。”腊八撒娇道:“义哥躺了大半年,怪可怜的。再不治好,会生锈的。”袁妙手道:“你小小年纪,知道甚么生锈不生锈?定是小诃教你的。怪哉,那少年人与你们非亲非故,为何这般焦急?”腊八神气地道:“咱们农门中人,以侠义为先,不像你们回天门,见死不救。”袁妙手笑骂:“好小子,你是回天门的外孙,也算回天门的人。”腊八道:“你现下去瞧瞧义哥,我就是回天门的人。”
说话间,袁妙手已被小诃姐弟拉进竹屋。平秋石低头跟在后面,见往日里敬畏的师尊被两个孙儿弄得毫无脾气,暗暗好笑,面上却不敢表露半分。袁妙手拗不过爱孙,既进了屋,只得道:“他面白神倦,乃内虚血少,五脏不足,邪气多,正气少,疗法以补养为宜,形不足者温之以气,精不足者补之以味,相得合而服之,以补精益气、扶正祛邪,又有何难?至于经脉损伤,武林中内伤者甚多,难道我们治愈的还少么?这般伤病,岂有难易之分,只有轻重不同罢了。”边说跪坐在韩十七一旁。小诃忙在外公身侧摆上医药用具。平秋石和腊八跪坐在另一边。袁妙手捋了捋须,伸手按住韩十七颈上脉搏,孰知按了片刻,禁不住轻咦一声,再凝神搭脉,不一会儿,自言自语道:“怪哉!怪哉!……”其他几人均不知他怪哉甚么,只是诧异地望着他。
袁妙手口中念着“怪哉”,神情木然,似已陷入沉思。过了半晌,他忽然微微颔首,仿佛想通了甚么,望着韩十七道:“小友,你内力十分强劲,必是一位难得的少年高手?”韩十七脸上发讪,默不作声。腊八稀奇地望着韩十七:“义哥是高手?!有达哥哥高么?”平秋石道:“腊八,别打岔!韩兄弟,你须得有问必答,我师父方能对症用医。”韩十七小声道:“嗯,我……我的身手还……还算可以。”
袁妙手道:“你的病症难就难在你的内功上。你的内力愈强,这个病便愈难治。你可有全身失去知觉之时?”韩十七缓缓摇头,又回想片刻,忽然道:“最近一次打斗,双脚有失去知觉之时。我……我以为是受了重击之故。”袁妙手道:“那是你功力尚未使到极致。若你毕尽全力,可就危险了。”韩十七突然脸色惨白,颤声道:“是不是痛得在地上打滚,恨不得一头撞死?”
众人一怔。袁妙手道:“起始时全身失去知觉,且一次比一次时间长,后来经脉俱裂,再后来经脉寸断,糟糕的是诸般症状,皆在头脑清醒之下发作。那种痛苦,也只有死了才舒服啊!”他说到后来,忍不住叹息一声。韩十七目中含泪,双唇发抖,说道:“我爷爷……就……就是这么死的。他死后……反而显得很安详。”
袁妙手怜悯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小友,老朽察觉你体内有两股真气,一股大而强,弥漫全身,必是你自己的;一股小而精,滞留在经脉几处要**上,却是谁的?”韩十七含泪道:“是我爷爷的。”袁妙手点头道:“嗯,你这两股真气性质相同,故不如何排斥,但非尔之物,据之必危。你一日不消融它,便一日有性命之忧。”<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