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道人道号“洛尘子”,正是青城山玉清观观主“无尘子”的师兄,乃道家教派中屈指可数的人物,因恼师尊将衣钵传于师弟,含恨离观下山,从此性情变得乖张暴戾。()饶他性情乖戾,闻得少年之言,也差些儿气岔。农门众人何尝好过,若非韩十七是己方之人,他们必定要忍不住哄笑,但此刻却是忧心仲仲。姚春良终于回过神来,急道:“韩义,你大病初愈,是否复发啦?”
韩十七道:“没呢,我好得很。姚叔叔,你有没有刀?我说的是单刀。我……我没有兵器。”四个小丫鬟终于忍耐不住,掩着嘴吃吃而笑。她们见公子潇洒从容,气度万千,杀得敌人落花流水,心里早就十分开心,此时又有傻小子出来逗乐,均觉此番随公子南下,不虚此行。石府老妈子扑哧一声,笑得捧腹,边笑边说:“小朋友,你连兵器都没有,还打甚么架?”
姚春良断然道:“没有!你快些回房,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莫说真的没有单刀,即便有,他也不会给。韩十七无奈,跑到花圃边,挑了一根竹片抽出,走了回来,说道:“好在不是拼命,将就着使这个吧。”脑中不禁浮想:“若使这竹片斗十八铁骑,真不知会死多少回。”
石琢玉先前含笑而视,但见这小子愈来愈不像话,不禁有些气恼,说道:“小朋友,你既然不想活,本公子便成全了你!”韩十七愕然道:“我不是说先斗斗道长和武师么?”石琢玉气得发抖,喝道:“让道长一掌打死了你,本公子岂非另要找人凑数?!”长剑一振,便要朝韩十七刺去。
恰在此时,谷口有人朗声道:“少林法慧、法明,冒昧拜谒袁掌门——”众人听来人内力不俗,皆静了下来,齐朝谷口望去。顾远志暗想:“少林派与回天门向无来往,怎会忽然造访?”来客速度惊人,说“少林”二字时,应在一里之外,及至最后一个“门”字时,已离水潭十余丈。若是溪路笔直,对于一般好手来说,这也并非难事,但此溪道路曲折,九弯十八拐,众人皆心中有数。
须臾,一条竹筏如飞也似地施入水潭。筏头筏尾各立着一位手执竹篙的黄衣僧人,二僧皆年近四旬,陡见岸上二三十余人,着实吓了一跳。筏头那个僧人单手打十:“小僧法慧,与师弟法明,随弘念师伯拜谒袁掌门。”顾远志激动道:“原来是少林派弘念高僧……?!”众人这才注意竹筏中躺着一个红衣袈裟的老和尚。时下天气炎热,老和尚自足至胸,裹在一床厚棉被中,众人触目生觉,不禁浑身一阵闷热。顾远志已知来客之意,问道:“法慧大师,高僧身患何疾?”
法慧黯然摇头,道:“敝寺已觅良医四十三人,皆不辨何病何疾。”筏尾的法明道:“敝寺弘一方丈束手无策,只好遣贫僧六人,护送师伯前来回天门求助。”顾远志哦了一声,忙招呼几个农门弟子帮忙抬拾,问道:“还有四位师父呢?”法慧连声向农门弟子致谢,一边答道:“另四个乃贫僧和法明师弟的弟子,待在谷外,人多怕扰了袁掌门的清幽。”说着望了望坪中数十位汉子,心中只怕在想,早知如此,多来四个亦无妨。
袁妙手一直坐在回天堂里品茶阅书,于屋外纠葛不闻不问,及至韩十七要出面迎战,才侧头朝屋外望了几眼。此时顾远志带着和尚入内,他站了起来。法慧法明上前问讯,他点头回礼,走到弘念高僧之旁,只见高僧满脸倦容,嘴唇苍白,眼圈微青。弘念睁开双目,虚弱笑道:“妙手施主,昔日一别,不想已有二十四载。”袁妙手笑着点头道:“大师,二十四年后相晤,却不是大师给妙手讲禅说法。”显然两人在二十四年前,有些禅学歧议。弘念笑道:“施主,老衲十年之前,尚叩佛念经,这十年来,便只顾吃饭睡觉了。”袁妙手微微一怔,所谓吃饭睡觉,无所执滞,大师修禅参佛,已臻任运自然之境了,当下歉道:“老夫说笑了。”
石府诸人见来了三个和尚,己方便被凉在一边,十分不快。洛尘子道:“老和尚一时半刻死不了,治病之事待会儿再说,先办了我家公子的大事。”法慧见坪中有男有女,既穿得喜庆,又兵刃相见;既有十几只彩礼大宝箱,又有手足缠白的伤者,有些猜不出他们所为何事,但看顾神医愁容满面,回天门吃了亏是显而易见的。他们少林派求回天门治病,正愁无以为报,当下念声佛号,对法明道:“师弟,你守着师伯。”踱步来到堂外,合十说道:“阿弥托佛,道长也是方外人,何以不见清净心,却固执于俗世的纷争?”
洛尘子冷笑道:“和尚说得光明。你跨出厅堂,不也是想跨入俗世的纷争?!”法慧脸上发红,说道:“罪过,罪过。众生畏果,菩萨畏因。贫僧出堂,止恶于人。”洛尘子讥讽道:“谁是善?谁是恶?和尚初到此地,便善恶已分,当真是方外高人、慧眼私心!”他将“私”字咬得甚重。法慧长守寺内,潜心参佛,辞锋上如何是洛尘子的对手,老实道:“道长乃道家高人,贫僧辩不过你。想这些汉子朴实善良,却在这位施主剑下残手伤足,你们不是作恶是甚么?”边说边指着受伤的农门弟子,又指了指握剑的石琢玉。
洛尘子哼道:“技不如人,怨得了谁?和尚习武多年,没有失手伤人的时候么?”法慧已觉理屈词穷。梁树财有心欲辩,却恐有盼少林派援手之嫌。法慧道:“阿弥托佛,既如此,两家不妨止息干戈,各自归去。”姚春良心想:“不好,这和尚辩不过,却滥作好人。”说道:“大师,他们伤残我方数人,岂能就此罢手?须得有个说法。”法慧不禁点头,佛家虽然慈悲,却也讲求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老管家石安道:“大师,我家公子前来求亲,原本和和气气的,谁想在自己的吉日里妄动刀剑?不想他们百般阻挠,刻意ling辱。这几个受伤的汉子,便是要我家公子在武艺上胜过他们,才可见到心上人。”
法慧一听,似乎回天门这边不对,眼光朝姚春良望去,心中好生踌躇。姚春良见这个和尚迂得很,心中不禁大骂:“去,你这个呆和尚,人家三言两语,便说得你不辨东西。”此时农门于比斗上连输四阵,已谈不上戏耍石府公子,于是高声道:“呸,甚么心上人?你家公子一个纨绔子弟,怎能入我小诃侄女的凤眼?!”
洛尘子道:“贫道早说过:‘我家公子喜欢的东西,难道走脱得掉么?’既然定下连胜五人之约,岂能任由尔等反复?!公子,你让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见见红,履行了约定,也好见小诃姑娘。”石琢玉一听便要见小诃姑娘,不觉精神一振,抖动长剑道:“小朋友,来罢!”韩十七道:“你不听我劝,定要连斗,我只好奉陪了。”将竹片在左手掌上拍两拍,一刺斜指地上。
石琢玉见他举止有模有样,尤其说话时那副自信满满的神色,仿佛自己已败在他手下一般,听到小诃姑娘引来的好心情,登时化作满腔恼怒,暴喝道:“游云惊龙!”长剑**,声势如虹,隐隐中发出龙啸之声,朝韩十七扑去。众人大惊失色。法慧眼见手握竹片的少年形势危急,却相距甚远,顺手抓住胸前佛珠,用力一扯,啪啪啪啪连声响处,长袖一拂,四粒佛珠挟着雄浑的劲力激射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