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纵然韦正千般好话说尽，那师父就是不松口，坚持要一百两银子，若不然韦正就休想在这杀猪巷里立足。</p>
韦正哀求了一夜，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求到。</p>
他回到家时，整个人形销骨立，仿佛被女鬼勾引过一般，只给他留下一个空壳子，把所有的精神气儿吸走了。</p>
那一个白天，韦正想了许多。</p>
但所有的念头归到一个场景上：他师父提着刀，狞笑着看着肉岸上的猪，一刀捅下去，红刀子进白刀子出，留那头猪在肉案上拼命的喷血，惨叫，师父的脸上却只有快感。</p>
他终于明白一个道理，若想不做一头被杀的猪，只能做一头屠户。</p>
三天后，他师父一家暴毙。</p>
衙门仵作查验了他们尸首，说他们吃一种野生的蘑菇中毒而亡。</p>
其实，是蘑菇里有毒药。</p>
他在蘑菇里下了毒。</p>
犯下那案子后，韦正吓的在床上躺了三天，心里噼里啪啦的放鞭炮，吓的他心生不宁，直到他听说衙门结了案，这才敢下床。</p>
他发现，那些他往日里惧怕的，不敢见到的衙役都是饭桶。</p>
出了命案，他们从来想的不是破案，而是怎么把这案子给找个合情合理的理由给破了，让民不追官不究，最后万事大吉。</p>
当官的继续当官，当差的继续无所事事的当差。</p>
至于真相，又不能当饭吃。</p>
自从揣摩到官府和衙役们的心里后，韦正的心豁然开朗，眼界一下子打开了。</p>
他发现，杀人同杀猪一样简单，只要像他杀猪那样最利索最干净，然后给捕快们一个破案的理由，这案子就查不到他头上。</p>
那死去的三个屠夫就是这样。</p>
那四家屠户的肉铺同他在同一条街。</p>
为了抢生意，他在三个屠夫的饭菜里下了毒，又在自己饭菜里下了半分的毒，然后栽赃给没中毒的屠户。官府顺理成章的就抓走了那没中毒的屠户，让他家肉铺顺理成章的成为那条街唯一的一家肉铺。</p>
就是这么顺理成章。</p>
这世上压根没有什么神捕，只要给他们一个结案的理由，这案子就可以顺理成章的结了。</p>
韦正在后面的生意中是这么做的，在猪行行首的竞争中也打算这么做，却不想终日打雁被雁啄了眼，最终栽在了朱六手里。</p>
韦正看着陆白的厌烦的眼神，他忽然也累了。</p>
整日算计来算计去，图了个什么呢，儿子中毒留下一身病，成亲多年无瓜果，眼看着无后了，女儿又死了……</p>
罢了，罢了。</p>
韦正不吭声了。</p>
陆白见他不吭声，又有话要问，“当初知道你作案手法的人是谁？你都把你当初要毒杀朱六的计划告诉了谁？”</p>
这是很重要的一条线索。</p>
这幕后黑手既然故技重施，必然知道这个法子可以奏效，事实上当初若不是有人提醒朱六，韦正这毒杀人的法子就成了。</p>
怎料，韦正摇了摇头。</p>
杀人不是小事，韦正都是亲力亲为的，从不假手他人。</p>
因为他是屠户，即便他和儿子都要上案板上客串一回猪，他怎么会允许别的猪下肉案呢？</p>
那厨妇是他亲自拉拢，也是他亲自把银子和耗子药交到厨妇手上，让他在烙饼中下药的——朱六酷爱烙饼，每顿必吃，因此烙饼里下了药可以保证必杀。</p>
陆白皱眉，这就不大妙了。</p>
如此一来，就只能审朱六的大徒弟，看他知不知道谁提醒的朱六。</p>
“另外这厨妇也值得一查。”陆白说。</p>
朱六在经历了一次厨妇下毒杀人后，在把那厨妇溺毙后再挑选厨妇时，必然要慎重又慎重，这位厨妇必然是他信得过的人。</p>
这位信得过的厨妇却在今儿在烙饼中下了毒，不仅毒死了朱六，还把她自己给毒死了。</p>
能让朱六十分信赖的厨妇下毒手把朱六给毒死。</p>
那这幕后黑手必然不简单。</p>
陆白沉吟，这人会是谁呢，又是谁会知道朱六的计划，又会逼朱六信赖的厨妇不仅杀死朱六一家，还把自己给毒死了呢。</p>
就在陆白沉吟时，韦正忽然站起来，“是谭德嗣！”</p>
“谭德嗣！？”陆白看他。</p>
这不是同朱六竞争猪行行首的人嘛，俩人是竞争对手，谭德嗣为什么要告诉朱六关于韦正要毒杀他的计划？</p>
“就是谭德嗣。”韦正一阵恍然。</p>
他告诉陆白，他当年毒杀朱六的灵感就来源于谭德嗣。</p>
谭德嗣曾告诉多次在他面前无意间透露朱六喜欢吃北方的烙饼，几乎没一顿都离不开，而且最喜欢吃烙饼卷猪肉。</p>
谭德嗣还曾说，若论烙饼，整个城南郊，朱六的厨妇最正宗。</p>
“在推举猪行行首的前几天，谭德嗣又无意中透露，说朱六厨妇的儿子被拐卖了。”韦正全记起来了。</p>
以前，韦正不觉得这些话有深意，现在却觉得这里面意思深了去。</p>
“接着厨妇儿子被拐卖的话题，我们又延伸到了关于食儿魔的传说上，谭德嗣说坊间有一个传闻，说只要集齐四个孩子，就可以把自己的儿子换回来。”韦正说。</p>
他当时正想当猪行行首，闻听此言登时有了主意。</p>
这年头只要有银子就不缺孩子，韦正正是通过这法子诱惑那厨妇下毒毒杀朱六的。却不想最后功败垂成，那厨妇也溺毙了。</p>
当时溺毙的原因传的是厨妇的儿子被食儿魔掳走丢了性命，厨妇万分悲痛之下投井自杀了。</p>
“当时我不觉的，现在细细回想，我的行凶之年正是在谭德嗣的启发下逐步完善的。”韦正说。</p>
陆白轻轻点了点头，韦正言之有理，但是——</p>
“作为竞争对手，谭德嗣为什么要救朱六的性命？”陆白问。</p>
“对啊，为什么呢？”韦正愣住了。</p>
陆白却抓住了一个念头，“慢着，你刚才说先前厨妇的儿子也被食儿魔拐走了？”</p>
这不正是他在查案子幕后黑手的常用之法？</p>
韦正点头，这是千真万确的，他亲自向那厨妇确认的。</p>
陆白忽然转身吩咐付白虎，“马上差人……算了，不用了。”</p>
他怕锦衣卫打草惊蛇。</p>
陆白现在有一个想法，现在这位厨妇毒杀自己，会不会也与孩子有关系。另外，这激发韦正毒杀之念计划背后的主使者石锤了，正是自己这次要查的幕后黑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