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两侧，百姓欢呼雀跃，声震云霄。</p>
望着陛下那张因激愤而涨红的脸孔，文武百官噤若寒蝉，人人缄默不语。</p>
陛下这招很绝！</p>
借弓思念长子，刻意表演了一场悲情秀，塑造慈母形象。</p>
再诱导裹挟民意，让此獠不得不做义子，戴上紧箍咒，一切都不显突兀。</p>
张巨蟒再妖孽，再恶贯满盈，又怎敢跳出世间纲常孝悌之外？</p>
原以为此獠即将面临万丈深渊，慢慢被陛下折磨致死。</p>
谁曾想，濒临绝境，此獠逆天翻盘！</p>
也认义子，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p>
关键是息王李无涯这个人。</p>
如果认其他人为义子，倘若造反，世人绝对怀疑受张巨蟒怂恿。</p>
可隐太子李建成的后裔，人家生下来的目标就是造反。</p>
甭管社稷归属是李唐还是武周，人家就是要夺回属于祖辈的江山！</p>
到这里，肯定有人会质疑张巨蟒认反贼做义子。</p>
可是李无涯洗白了啊……</p>
攘助平叛，陛下亲自赐予名分，一道诏书让李无涯镇守吐谷浑。</p>
成了朝廷封疆大吏！</p>
所以张巨蟒做他爹有何不可？</p>
“陛下作茧自缚，咎由自取……”</p>
有大臣默默叹了一声。</p>
陛下的权谋手腕无人能出其右。</p>
只可惜碰上了张巨蟒，此獠就是几千年难遇的旷世奇才！</p>
“母皇，是儿臣让您为难了么？”</p>
寂静过后，场中再次响起了沙哑的嗓音。</p>
张易之眼圈泛红，怔怔的看着武则天。</p>
武则天跟他对视，冷着凤眸：</p>
“兹事体大，容朕考虑再三。”</p>
群臣互相交换眼色，皆察觉到陛下的慌不择言。</p>
事情再大，能大过皇帝收义子？</p>
“母皇！”</p>
张易之情绪再次失控，泪如泉水，近乎于哀求道：</p>
“您若不成全，儿臣愧对无涯，无颜苟活于世！”</p>
声音传遍场中，眼见中山王惨惨戚戚的模样，无数百姓为之动容。</p>
这句话就像一把尖锐的匕首，一下子刺中了武则天的软肋。</p>
她平静的表情之下，是无比的难堪。</p>
李显见状，不由地摇摇头。</p>
连他都意识到，母皇的火力已经耗尽，再也玩不出花样了。</p>
皇帝金口玉言，何况众目睽睽之下，满城百姓见证，就算再屈辱也得坚持认义子。</p>
要是突然变卦，那可会沦为天下笑柄，皇权威严丧失殆尽！</p>
既然认子已成定局，那儿子哭得凄惨，这点额外要求必须答应，否则百姓就不答应了。</p>
双喜临门，自古以来都是天下百姓乐见其成的。</p>
谁让你塑造慈母形象？</p>
搬石头砸自己脚！</p>
李显看了眼爱妃，压低声音道：</p>
“此獠的哭泣极有表演张力，天下的优伶戏子该感到羞愧！”</p>
韦玉轻轻颔首：</p>
“没有歇斯底里，但将那种克制不住悲痛的神态，演绎得炉火纯青。”</p>
这狗贼真做得出来。</p>
恶贯满盈的人突然无助落泪，那种反差感带来的冲击力强破天际。</p>
那一刹那，自己心尖儿都一颤颤。</p>
李显察觉爱妃的神色波动，颇为嫉恨的说：</p>
“此獠不仅丧尽天良，脸皮都不要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野心家跟阴谋家！”</p>
“呵呵……”韦玉嘴角噙着一抹讥笑。</p>
你娘不也抹眼泪哭唧唧？</p>
张巨蟒技高一筹罢了。</p>
再说玩政治的，脸皮又算什么东西？</p>
“恳请陛下成全中山王！”</p>
“恳请陛下成全中山王！”</p>
一时间，陆续有声音在汹涌的人群中响起。</p>
声音一浪接着一浪，逐渐汇聚在一起，朝武则天席卷而来。</p>
她凝视着眼前的人，沉默了很久，微微一笑：</p>
“好，朕依你。”</p>
“多谢母皇。”张易之破涕为笑。</p>
武则天分明在眼底深处，看到了不加掩饰的讥讽和冷漠。</p>
听着母皇两个字，不止恶心，她甚至觉得毛骨悚然。</p>
“好，陛下万岁！”</p>
“陛下万岁，大周国业永昌！”</p>
“恭喜陛下喜得爱子，恭喜中山王喜得爱子！”</p>
“双喜临门！”</p>
无数百姓挥舞着双臂，发出一阵阵雀跃的欢呼。</p>
满朝权贵没有跟着起哄，他们皆陷入沉思。</p>
如何在急剧变化的形势中，迅速作出对自己有利的选择。</p>
连太平都紧蹙柳眉，眼神在母皇和“弟弟”身上游弋。</p>
未来局势如同一条迷雾中的河流，谁也不清楚前面是暗礁激流，还是深不可测的漩涡。</p>
她都只能小心翼翼地摸着石头过河。</p>
凤辇下的武则天遥望远方，用仅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p>
“第一次来觐见朕时，朕杀了你该多好？”</p>
张易之表情沉稳淡定：“那晚政变，不救驾多好。”</p>
“子唯，你让朕陌生，你变得太可怕了。”</p>
“你逼我的。”</p>
“君臣一番，总该有个善始善终，只可惜，事往往不如人愿。”</p>
“是啊，臣也不想的。”</p>
“朕这一辈子，从未有人能如此羞辱朕。”</p>
“总会有人开先河，为什么不能是我。”</p>
武则天盯着他，突然仰头笑了起来。</p>
听着那让人脊骨发寒的笑声，群臣噤若寒蝉。</p>
母慈子孝之下，是森然冰冷、是僵持，是相杀！</p>
不过短时间内，可以保持微妙的平衡。</p>
从表象看，刚刚认子，就算双方心中藏着怨恨，也要顾及天下百姓的看法，表面上必须营造母子其乐融融的虚伪行径。</p>
内里看，陛下和张巨蟒彼此都有能力毁灭对方。</p>
但是又顾忌重重。</p>
越是这样，双方越会投鼠忌器，从而形成相互忌惮，不动杀机的局面。</p>
也可以俗称为——</p>
冷战！</p>
这种僵持的局面能维持多久，就看双方谁先按耐不住。</p>
要是谁露出稍纵即逝的破绽，苍生社稷就要动荡了！</p>
但是显而易见，张巨蟒成了赢家。</p>
能跟主宰江山的皇帝对峙，甚至占据上风，这何尝不是一种恐怖的强势？</p>
崔玄暐冷笑一声：“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驯兽师遭到反噬了。”</p>
自以为高明的驯兽师，把一只幼虎放在笼子里饲养。</p>
可等到老虎长大了，驯兽师却对此浑然不觉，或者故意视而不见。</p>
最终老虎撕破铁笼，张开獠牙对准驯兽师。</p>
听到崔相低声的话语，诸多官员相继点头。</p>
此獠已经走出了陛下的阴影，挣脱了皇权的束缚。</p>
“不满二十四岁啊！”有大臣悄悄感叹。</p>
说句大不敬的话，此獠不仅能熬死陛下，还能熬死庐陵王和相王。</p>
就像三国末期，司马懿靠年纪优势摘了桃子。</p>
身旁的同僚似在回忆什么，心有余悸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