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笼罩在一片萧瑟惨淡之中。</p>
纸钱飘散,悬在屋檐下的招魂幡吹得啪啪直响。</p>
满殿都是绝望悲痛的哭声。</p>
武三思右手缠着厚厚的绷带,他躺在棺木边,蜷缩着身体。</p>
浓烈的尸臭味溢满大殿,武三思什么反应都没有,不哭不闹,释然而平静地躺着。</p>
武攸暨、武延基等人携带家眷,忍着臭味抹眼泪,不时哭嚎一声。</p>
魏王正妃李仙蕙蹙紧柳眉,眼底竟有些同情之色。</p>
她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武三思恐怕已心存死志。</p>
作为一个人,成了残疾。</p>
作为一个父亲,儿子死光。</p>
作为一个丈夫,眼睁睁看着妻子被掐死。</p>
作为一族族长,家族庄园沦为无人区,族人仿若猪羊被肆意宰杀。</p>
作为一个政客,废储的风波越闹越大,坊间百姓都极力抵触一个残废做太子,眼看储君位置难保。</p>
谁还能比他更悲痛凄惨?活在世上就是一种煎熬和折磨!</p>
人间不值得啊!</p>
“执干戈兮~灵旗矗,魂兮~归来,永守~亲族,魂兮~生有命兮归山河~”</p>
殿内响起了嘶哑咿呀的曲调,武三思抬头望殿顶,左臂摇啊摇。</p>
“魂兮,归来呀~”</p>
他又露出僵尸般的笑容,笑得诡异而可怕。</p>
武攸暨眼睛赤红,泛着凶狠,上前大声道:</p>
“殿下振作起来,找张巨蟒复仇!”</p>
披麻戴孝的武家族人一阵沉默,武延基微不可察的撇嘴。</p>
你知道叔叔经历过什么?</p>
劝别人振作,天打雷劈!</p>
“爹爹来了.......”武三思喃喃了两声,单手扒在棺木顶端,就打算爬进去。</p>
武攸暨拼命抱住他,两人颓丧地坐到地上,后背抵住冰冷的棺木。</p>
雕花缕空的铜炉里爆出微弱的火花声,武三思微微睁眼,光芒刺得他酸胀的眸子生疼。</p>
“为什么不杀了我,张巨蟒,为什么不杀了我。”</p>
武三思心中尖锐痛楚,渐渐变得麻木而茫然。</p>
就在这时。</p>
“陛下驾到——”</p>
太监阴凉尖利的嗓音响彻东宫,伴着沉缓的脚步声,一袭白色常服的武则天走进正殿。</p>
众人额头贴地,恭声道:“参见陛下。”</p>
武则天幽暗而复杂的目光锁定武三思,叹了一声。</p>
“节哀顺变。”</p>
“嗯。”武三思简短地应了一个字。</p>
武则天扫了几口棺木,沉声道:</p>
“人死了净土为安,即刻葬入皇陵。”</p>
“不许!不许入葬!不许!我要陪着他们!”</p>
武三思似已疯癫,来来回回不断地嚷这几句。</p>
窗外不知何时起了风,夹杂着雨滴,阴测测地吹打在窗棂上。</p>
滴滴答答!</p>
武则天心神恍惚,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呢。</p>
她回过神,只轻轻说了一句:</p>
“情绪过激,容易伤身,一定要保持心平气和,帝国储君背负着沉重的担子。”</p>
殿内余人俱是静默,他们听懂了话外之音。</p>
不管外界有多少声音,不管你是不是残废,朕坚定且执着,绝不会废储!</p>
武家族人非但没有激动,反倒压抑着愤怒的情绪。</p>
还要再榨干最后的利用价值么?</p>
还嫌殿下不够凄惨?</p>
已经遍体鳞伤了,放过他好不好。</p>
或许一开始,殿下就一脚踏进了悬崖边,昨夜跌落深渊,变成一具行尸走肉。</p>
储君说起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其实朝野早就看透了,就是一把刀!</p>
一柄刺向张巨蟒的利刃!</p>
随时能舍弃,随时可以将罪孽推在利刃身上。</p>
昨夜的劫难,执刀手一时失策,沾了满手鲜血,不得已站出来承认罪责罢了。</p>
武攸暨鼓足勇气,满脸凛然道:</p>
“陛下,别再把武家拖进这潭浑水……”</p>
嚯!</p>
武则天脸色沉了下来,目光森然地盯着他:</p>
“行,那你除爵罢职,滚回并州!”</p>
“臣……”</p>
武攸暨张了张嘴,面色灰败暗淡,眼底一丝羞愧。</p>
他终究舍不得荣华富贵,过惯了养尊处优皇族生活,谁还想继续过看人眼色的日子。</p>
武则天收敛情绪,继续望向武三思,柔声道:</p>
“好好静养,朕尽快给你找一门亲事。”</p>
此话,让李仙蕙脊骨发凉,头皮都险些炸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