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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舒的脸上早已看不到任何血色,张敬之更是眼中泛红,布满血丝。
他们二人戎马半生,何曾遇到过这般疯狂的敌人?
真正的视死如生……
看张敬之竟有些蠢蠢欲动,杨舒厉声喝道:“不能撤,坚决不能撤……即便箭矢已绝,接战便是,凭白甲军甲坚枪长,未必没有一战之力。但若是一撤,定是一溃千里……”
“我何尝不知不能撤?”张敬之嘶吼道,“但已到如此地步,军心隐然不稳,李承志为何还不退入寨中?虽只是一层寨墙,但至少也能缓冲一二呀?”
“我也不知!”杨舒猛的一摇头,又看望楼下探了一眼,看了看正指挥李松摆弄百丈弩的李承志,
“老夫更不知已到如此危急关头,他为何还能这般淡然?但你我都莫要置喙……只需想想,换成你我,能否抵挡这般强敌……”
答案是不能。
莫说大阵能像眼下这般纹丝不动,依然有一战之力。怕是早被眼前如同邪魔一般的敌人吓溃了。
这些叛军,根本不似是人……
张敬之紧咬着牙,正准备说什么,突听敌阵一阵欢呼。随即,狂呼佛号之声更见高炽。
两人抬眼一看,目眦欲裂。
刘慧汪的旗仗,竟然已出了营,离白甲中军还不到三十丈。
他们甚至能看到那云车上的和尚好白的脸……
往前十丈左右,数千麻袍僧兵执枪举盾,竟是要发动攻势?
而让他们更为惊骇的是,有不少箭支飘飞过去,落到那些僧兵身上,有的被崩落,也有的扎入了肉身,却不见有血渗出?
这些僧兵,分明穿着铁甲?
杨舒与张敬之对视一眼,又惊又惧:这可是四五千僧兵,刘慧汪哪里来的这般多的甲?
……
不知何时,李松也上了云梯,双膝跪倒在李承志面前,汗如雨下。
望楼内虽只有他们两人,但李松依然声如蚊吟,哀声求道:
“郎君,战吧……我白甲营再弱,但数次征战也未曾一败。今日这些妖人虽不怕死,却只是血肉之躯,不可能死而复生,我等未尝不能胜之……即便真有了万一,有我等在,也能护恃郎君安然逃之……”
说到一半,李松猛的抬起头,眼中已满含热泪:“但在众目睽睽之下用了天雷,绝对是天大的祸患……郎君,这可是晴空万里,平地生雷……你就是那引雷之人……即便天下人能容你,朝廷与皇帝也绝不可能容你……”
李承志双拳紧握,指甲深陷肉里,额头上早已暴满青筋:“但是李松,你知不知道,这会死多少人……”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李松一声低吼,豁然站起身来,怒视着李承志:“郎君,此等生死存亡之际,你难道还要妇人之仁?”
看着暴怒的李松,李承志竟有些懵,仿佛又见到了狂吼“来啊,将郎君给我绑了”的那个李松。
李松更像是豁出去了,怒声吼道:“郎君,你还要护到什么时候?这是兵,是用来打仗的,不是世家公子,十多岁了还不断奶,需要姆妈抱在怀里哄……
你只想着少死人,少死人……但你能护得了他们一时,能护的了他们一世?若是下次,统帅他们的不是你,可偏偏又遇到了此次般的恶战,他们又该是何等下场?
怕是就如之前的乱兵,一打就溃,被如猪羊一般被赶杀,最后十不活一……”
下次呢……下次呢?
这三个字像是惊雷,一遍一遍的劈进李承志的脑海里。他就像是冻住了一样,定定的看着李松。
这是兵,天生就该打仗……
他是统帅,而非保姆……
包括他自己,从刚开始听到“打仗”这两个字,便吓的浑身哆嗦,到如今看万人生死,却能心无波澜,面不改色。这中间,不知经历了多少历程,经受过多少次心灵上的洗礼?
不经血战,哪来铁一般的意志?
长此以往,所谓的强军,也只是一戳就破的纸老虎……
几息之间,李承志的额头上就见了汗。
只见他猛的一咬牙:“战!”
……
当再不见有一个乱民站在阵前,李亮精神一松,眼神随之一黑,差点栽倒在地。
他扶着车壁,用力的甩了两下脑袋,看到那些踩着乱兵的尸体,端枪执盾冲上来的僧兵,又猛的一个激灵。
乱民虽然已被射退,但这些僧兵呢?
敌营大溃时,被砍死,射死,以及乱兵自相残杀之后,还能站起来的乱兵其实并不多,至多三四千。
但就是三四千乱兵,已然耗空了足足十数万支箭。
箭已然射空了,这些比乱民更加精悍,更加不怕死,也更加冷静的僧兵,又该如何抵挡?
看着眼前的惨相,惧意如同潮水,一浪接一浪的冲击着李亮的心神。
身上扎的如同刺猬,不停的往外冒着血,却依然一遍一遍的嘶吼着佛号,拼着最后一点力气,还想要爬过来。
还有已经断气的,脸上竟都带着诡异的笑,好似临死前已然看到了天神的召焕,以及下一世、乃至十世百世后的福报。
那一口瘆人人的黄牙,像是一根根带血的箭,刺进了李亮心里……
人,为何能疯狂到这等地步?
正当他的心脏止不住的悸动,连身体都跟着抖起来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笑骂的声音:“怎么,这点阵仗就将你吓住了?不是说还要学你四叔横刀立马,笑问天下英雄:泾州李知炬在此,谁敢一战?”
李亮浑身一颤,脖子上如同装了机关,硬生生的转过了脖子。
当看到李承志一身布甲,左手持枪,右手持盾,分明是要与士卒一同迎敌时,李亮心中一慌,一股热泪夺眶而出:“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