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心错愕地转头,怔怔地盯着那名说话的男孩。
是的,是个男孩,清瘦高挑,除了他的身材顷长已经直逼殷璆的身高外,他整个就像一十四、五岁的孩子,穿着一套明显短了三分的官差服,有十分精致的面庞,清秀的眉目间透着青涩,眼睛是典型的杏眼,眼角微微上挑,瞳仁似乎比墨汁还要浓黑,波光潋滟。他此刻看着天心的眸子里透着一丝别扭和不安,嘴唇很白,白得没了血色。
“我可以拜你为师吗?我想学这些。”他的声音就像他的人一样,又轻又清。男孩指了指地上的那一堆白骨又说,“我之前跟镇上的仵作学过一些,可是好像不够。”
殷璆扫了一眼男孩,眉头微挑,而后如炬的目光越过天心直接射向天心身后的上官青云,无声地问道他是谁?
上官青云先是瞥了一眼殷璆,而后低头对着天心抱歉地笑了笑,解释道,“这孩子叫寒冰,今年十六,是我们衙门老苏头的外甥。家本是涠洲的,涠洲大水后来投靠老苏头。这孩子家世代为仵作,自小跟在父亲身边学了不少本事,今天我们要处理那么多骸骨,老苏头就介绍他来帮忙。这孩子做事很细,这一整排的骨头都是他拼起来的。要是叫他们那些大老粗拼,保不准给人家整出个三条腿出来。”
听上官青云这样一说,身后的衙役们都笑呵呵地点头称是。
老苏头立马跟进,“这孩子从小就好学,姑娘要是不嫌弃,就让他跟着你搭把手,让这孩子跟着您多学点本事。”
“看出来了他做得很用心。”天心笑着点点头,转头看向殷璆,见殷璆并没有反对的意思,遂转头对寒冰点点头,轻声说道,“拜师就免了,回头我给你写本手札,把重点的都给你写下来,你有底子,自学应该没问题的。我在荆州的日子,你有不懂的都可以来找我。”
见天心同意教他验尸的本事,寒冰甚是高兴,一直肃敛的脸庞有了一丝淡淡的、浅浅的笑意。天心看着寒冰的笑容有那么一刹那怔住了,说不上为什么,这个男孩浅不可见的笑意让天心感觉到一股淡淡的悲恸,有些心疼。
“心儿,可以开始了。”见天心一眨不眨地盯着寒冰看,殷璆有些不舒坦,故意轻咳了一下拉回天心的注意力。
天心立即回神,冲着寒冰暖暖一笑,便转身蹲在了旁边另一具骸骨旁边,然后侧头对寒冰招了招手,“你过来,看看这具骸骨,有什么特别之处。”
寒冰清亮的眉目微微一转,似有挑衅地看了殷璆一眼,几个跨大步走了过去,在天心身边蹲了下来。
殷璆自然没有错过寒冰的挑衅眼神,摇摇头,不由的莞尔,自己没事干嘛跟一个孩子较劲啊。
寒冰细细地看了一眼地上的白骨回答,“颚比较长,肌脊明显,颈脊微弓,驼背所致,是男性。年纪应该在五十至六十,身长七尺一。”
天心先是怔了怔,很显然寒冰比她想象的还要厉害,她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双手分别踮起地上两块骨头,是左右手的手腕骨,将腕侧的地方转向对着寒冰说,“你能看出有什么不同吗?”
寒冰低头细细地对比着两块手骨,片刻后,伸出左手食指细细地摸了摸腕侧的骨头,说道,“左手手腕骨骨头比较薄,磨损比较严重。”
天心点点头,然后将那块左手手骨塞进寒冰手里,摆弄位置,然后将自己的左手伸了过去,和腕骨并排放在一块,指了指寒冰手里的骨头,再指了指自己的手腕相应的位置说道,“很明显,手腕这里是施力点,你想想什么人会经常使用这里的腕骨支力?”
寒冰认真地想了想,没想出来,有些沮丧地耷拉着脑袋。
天心笑了笑,转身问上官青云,“上官大人,你们最初搬进这刘家大院的时候,厨房是谁负责的。”
上官青云回答,“刺史府的厨娘一直都没有换过,一直是章大娘。”
“那劳烦你把章大娘请过来一下,我问几个问题。”天心转而又对寒冰说,“一般民家用的炒锅都是无把的,所以不存在惦锅翻炒。可是酒楼,大户人家对吃食讲究火候,一般都使用带把的炒锅。”天心一边示范惦锅的动作,一边说,“厨子都是这样抓握锅把惦锅炒菜的。所以常常会在锅把抵着手腕的地方产生磨损。”
这时,刺史府的章大娘已经被人唤过来了,只是不敢靠近这上百具的森森白骨,远远地站在回廊尽头,闭着眼睛在心里不停地念叨着,“冤有头债有主,你们找害你们的人报仇去,别找我,我平素不做亏心事的。”
天心远远地望过去,见厨娘好像吓坏了,遂站了起来,走到一旁早就备好的水桶里舀了一勺水清洗了手,接过旁边衙役递上来的手巾擦拭了一下,然后带头走了过去。
寒冰、上官青云、殷璆等一行人紧跟在天心的身后,一同来到回廊的尽头。
天心走到章大娘面前,伸手握着章大娘的手,轻声说道,“别害怕!”
原本想要安抚,却没想到起了反效果。“啊——”感觉到手背一阵冰冷,闭着眼的章大娘哆嗦一下,迅速抽回了手放在了背后,整个人先后弹跳了起来,她把天心当冤鬼了,厉声尖叫道,“急急如律令!恶鬼快滚开!如来佛祖、观世音菩萨快来救命!”
上官青云见此情景有些哭笑不得,眉心高耸,大声喝道,“章大娘——不得放肆,睁开眼睛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