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一个人提到这个世界将有大劫、将要毁灭——李云心想起刚才李淳风所说的许多话语当中,很不起眼的一句来。
“我与你,与那些修士,甚至与陈豢、木南居主人都不同。我生在这个世上……我无法坐视它毁掉。”
这句话,也证实了他的猜测!
李淳风无法坐视这个世界毁掉。就意味着他那句话中提到的人——陈豢、木南居主人,再加上那些个云山的长老可以。他们……想要逃离这个世界!
而逃离的关键在谢生的身上——谢生眼下在自己手上。
他竟……顺手抓到这么一张王牌!
李云心的心绪激荡起来。但他立即接连深吸几口气,叫自己重新平静。
他端坐宝座之上环顾海天,令自己的意识渐渐融入其中。于是这片海面上便升起波澜。无数细小的波纹荡漾开来,好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水面上抚来抚去。如此足足过了一刻钟才重归风平浪静——李云心微微皱起眉。
因为李淳风此前所说的几句话还在他的头脑当中徘徊不去——他,李淳风,无法坐视这个世界毁掉。
如果……真的有种可能性,真的有这么一天。
他,李云心……能做到吗?
能在可以独善其身的时候,坐视这个世界毁掉吗?
仅仅在数月之前,他的答案会是肯定的。
这么个世界——这个么妖魔横行的世界。不但没有什么果报,更是毫无正义公理可言。而他自己,也就是那许许多多令这个世界变得更坏的人之一。
但他知道这是没办法的事。他的身边都是泥潭、黑暗、险恶。这世界打一开始就没给他什么善意。即便曾经误以为有,也在其后显露险恶面目。在这样的世界当中,他能做得多好?
只能更坏。比许多人都坏,才能求得一线生机。
对这样的世界,在那个时候他没什么好留恋的。予及汝皆亡而已。
可后来……他在黑暗中见到几点光。他感受到一些温柔的善意。直到此刻,在知道更多是、体会到更多情感之后他才意识到,那些光与善意有多么的来之不易。
无论前世、今生,那些微不足道的东西都是他从不曾拥有过的。到这时候再问他,会不会……看着世界灭亡呢?
他想了很久,但没有想出答案。
心里有一只野兽——一只面目狰狞、毛发黝黑的野兽对他嘶吼。告诉他倘要将什么责任——哪怕是一点点——担负到自己的肩上,就必将招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可是……
李云心又独坐许久。才意识到自己眼下在白白担忧。
他甚至不知道……那所谓的“这个世界将毁灭”是怎么一回事!
狄公口中的魔界入侵才不可信。可只是打发小孩子的说法。真正的原因,还要他自己找寻。
到这时候,他又忍不住想起李淳风此前的那些话。他说他计止于此,往后怎么做要凭李云心自己的心意。在听到那些话的时候,李云心不屑一顾——他认为都是虚言。李淳风必然还有后招。
可到了如今他才意识到对方那些话的意思。
李淳风……既然是木南居的得力干将,甚至如他所言那样“暂借木南居寄身”,就也该知道这些事。那么……往后的确用不着他再推着走了。
因为如今的李云心急切地想要弄清楚这些事情的真相——即便他还没有做出某个决定。
可还有一件事。
太上。
太上……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境界?
如红娘子所言,仅仅在数日之前李云心是有办法令自己晋入太上的境界的。那时候他对红娘子说境界高有境界高的好,境界低有境界低的好。然而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的心中一直有一个隐忧——他不知道所谓的太上境界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到目前为止,除了他耳中的那位大圣,李云心没有见过任何一位真正的“太上”。
大圣与这世上所有人的情况都不同,没法子作为参考。且看起来对这些事也并不怎么感兴趣,自始至终都没有出声。大概在他看来谢生被囚禁十余年遭受许多折磨这些事不过是小事一桩罢了——在他的模糊记忆中应当还有存有“被镇压五百年”、“大闹天宫”之类的印象。换句话说,这位大圣是见过世面的人。这些事,怎么可能令他大呼小叫呢。
然而除了他之外,云山的双圣被证明是游魂附体。所谓的太上真龙到如今也已经失去了绝大部分的力量。倒还有一位在传说中亦是太上的鹏王——他此刻该出世了吧?但李云心也没有瞧见他拥有何种力量。
打一开始他就觉得玄门所描述的“太上”境界透着一股子邪气。如今证明他的担忧是正确的。
他见过许多玄境——妖魔中也有玄境。因而知道玄境的存在只是力量变强、可以利用甚至改变某些规则。然而太上……没有参照物。在这种情况下,他绝不想让自己去做一个试验品。
如今证明他的这种担心似是正确的。玄门的太上只是一个供人使用的躯壳罢了。那么……妖魔的太上呢?
非得将这些疑问都搞清楚了,他才会叫自己踏出那一步!
他又稍稍发了一会儿呆,遁出画卷。
红娘子仍站在洞口为他护法。李云心低声问:“过了多久?”
女妖想了想:“不到一刻钟。”
“好。”李云心将地上的画卷收起,左右看了看:“一会我们还得要——你怎么还在这儿?”
石殿一角多了一个人。正是琴风子——眼下盘坐在地上狼吞虎咽。手中抓着的该是一条鱼,只用火给烤熟了。
红娘子走过来:“你进画儿里的时候他从顶上下来的。说自己一直都在上面,没敢动。这些天饿坏了,才来问怎么发落他。”
李云心愣了愣——意识到自己竟把他给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