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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全)(1 / 2)

 老丘对小护士赔了不少小心,开玩笑地说:“小同志,你谈对象了吗?”那小护士瞟了杨陆顺一眼,语气没那么生硬了:“谈了又怎么样?没谈又怎么样?”老丘冲杨陆顺丢了个眼色说:“其实象你这么敬业又能干的小同志,不晓得好多人追呢。你对象肯定很不错。”似乎勾起了小护士的心事,自我解嘲地说:“我这种伺候人的工作,又累又脏,还要经常值夜班,哪有什么时间谈对象哟。”

老丘先是皱眉叹息,假装猛地想起什么说:“小同志,你看这个小伙子怎么样?是我乡里的干部呢,也是忙工作去了,还没谈对象,这不就要调进县里了。他还是大学生呢。”那小护士就盯着杨陆顺直看,搞得杨陆顺很局促,有点不好意思,逗得小护士嘻嘻笑了起来。老丘忙添火:“你看你看,他还怕羞呢,真的是老实人,在乡里不晓得好多妹子喜欢。他就是想找个县里妹子,工作什么要求都不高。”杨陆顺就更不好意思了,只拿眼睛睃老丘。

那小护士见杨陆顺斯文白净,虽然穿得普通,那气质确实象个读书人,焉不动心?把口罩就取了下来,故意说:“天天带这东西闷气得很。他是大学生呀?怕是看不起我这卫校生哟。16号床,你恢复得蛮不错了。有事就到值班室叫我啊。”见杨陆顺也拿眼睛看她,居然也开始不好意思了,匆匆填了巡房记录,收拾东西就走了,临了还多看了杨陆顺几眼。老丘追着问了句:“小妹子,那罚款的事?”“下不为例啊!”

杨陆顺见老丘还眯笑着看着他,搓着手说:“开这玩笑,我儿子都快两岁了。”老丘调侃道:“你小子还真不催老啊,二十七、八了还象个后生子,那小妹子还真动心了呢,可惜长得太丑了,很配不上你哟。你还以为我真给你介绍对象啊。如果不哄她笑了,只怕真得罚款五元哟。小老弟,从这事上看出点什么了吗?”

杨陆顺笑着笑着眼睛亮了下,不敢确定真想对了,就虚心地问:“丘主任,我心里还不怎么明白,麻烦你再讲清楚点,好不。”老丘烟瘾大发,但也不敢造次,穿起外衣拉着杨陆顺就走:“到外面走廊里去,被你小子逗起了烟瘾,我那婆娘死人都不准我抽烟,走走!”来人到了外走廊,却见老丘老伴靠在座位上睡着了,老丘叹了声喊醒老伴让她去房里睡觉,他老伴也真听话,只是叫他早点休息就回了病房。

老丘急不可耐地抽着烟,美滋滋说:“何以解忧,惟有香烟啊!”杨陆顺说:“过了瘾就行,别多抽,身体要紧。”老丘缓缓把烟呼出肺叶,说:“刚才这事很生动呢,我不跟那小妹子说几句好话,不哄她高兴,只怕真按医院的规矩搞,不是白白损失了五块钱么?我嘴巴皮子翻几翻就赚回这五块,值得啊,何况还跟她套了近乎,你没见那小妹子捏着嗓子说,有事去值班室叫我啊。跟进门前简直是天壤之别啊。规矩这玩意儿大又大得,小又小得,法外都有情,何况区区这小规矩呢?有时候人说点软话、好听话甚至马屁话没那么难,只要能给自己带来好处,那又算什么呢?你是年轻人面子浅自尊心强,加上又是读书人,自命清高,看不得一些俗气现象,干什么脑子里都只想着那些原则规矩,那些原则规矩如果对领导、对大部分都有利,还行得通,如果不如了领导的意愿、损坏了多数人的私利,你就要碰壁,碰得头上起包!老谢搞的那套为什么比老卫搞的吃香啊?无非就是让大多数人得了好处嘛,那当然就都跟他跑喽。六子,俗话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可你一味忍让,不令辟蹊径,还指望人家突然发善心对你好起来?曾说过: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就看你如何获得爱避免恨了。大学里的老师教的是学问,其实用辨证法讲世间的事都是学问,还有句老话: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做官主要靠三条:机遇,关系和才能。三者又是相互依存的。有机遇没关系你上不了,有关系无机遇你也上不了,有关系有机遇如果你是个阿斗也捧不上台。你实在算幸运儿,早几年大学生个个都巴不得进北京上海这样的大城市,你却回了新平,赶上了干部年轻化、知识化,这是机遇,刚巧又遇到了老卫这外来户子提拨你,才能多少也有点,这才顺利地当了副乡长进了党委班子。换做会来事的主,还不乘这机会赶紧结交点县领导,为以后打算,你却死心眼扑在工作上,还跟老卫都产生过误会。要么你就死跟老卫,要么就多面平衡,到头来还搞出个脚踏两只船,你把老谢也太低估了吧。多亏你此后收敛下来,没跟老谢顶着干,工作上没出问题,要不早撤了你这宣传委员了。如果你放低架子跟老谢把关系搞好了,大丰村的工作搞得那么突出,只怕早就被刘书记调到了身边,哪会象现在这样窝囊憋屈哟。没了机遇,关系才是第一重要啊。现在你想调动老谢卡着,你是徒呼奈何哟。真要学什么不为五斗米折腰,那气性景仰景仰倒可以,真要学下去,嘿嘿,又能怎样?!”

杨陆顺咬着牙齿发狠:“丘主任,我听你的,我只想早点离开新平,早点进城!”老丘说:“那也不是没办法,自己到县里找个单位接收,不要这党委待遇,还怕没单位要你这大学生么?你看现在好多师范生,到学校当不了几天老师,就纷纷被县里各单位挖去了。”杨陆顺说:“只要进得县里,什么单位都行,一个破党委我还不稀罕呢!”

老丘唉了声说:“老弟,你这帽子脱了容易再想戴就难喽。好好跟老谢沟通沟通,不到最后关头莫轻言放弃哟。你呀,”他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杨陆顺的脑袋:“还得从根本上转变思想,解放思想喊了这么多年,你咋就不跟中央保持高度一致呢?”

杨陆顺走在光线暗淡的大街上,只有寥寥行色匆匆的夜行人,想着老丘的话和自己的决定,他忽然惊讶地发现自己的信念并不象想象的那样坚韧,信念只是一种情感的的选择,那里能用理性去做无穷尽的的反思与追问呢,这世界上只怕没什么崇高的神圣的的信念经得起无穷尽的反思追问,追问到底就会彻底摧毁,谁又能愿意把自己的一切全部否定呢?

汪家窗外漆黑一片,都深夜十一点多了,只怕早都睡着了,杨陆顺不禁有点畏惧,他知道这会敲门肯定会惹得岳母娘抱怨,可不敲门又睡到哪里去?总不能去睡旅社吧?正犹豫着,楼梯间又传来一阵脚步声,如果不敲怕会被人误会,只得硬起头皮敲门。果不其然老一会门才开,岳母娘一脸不耐烦:“唉,要我的老命哩,才睡着,你不晓得早点来啊,把门关好啊。”也不看他就径直上了床。杨陆顺羞赧着悄悄关好门,脸脚也不敢洗就上了床。

沙沙睡得正香,被杨陆顺几拱几拱弄醒了,也很惊讶,惺忪着说:“干什么去了这么晚才来?你不知道我妈妈睡眠不好啊。”却也柔顺地贴了上来,被杨陆顺满身的烟味呛得没了情趣,又闻到房间里一股子脚臭,更是火大,压低嗓门嗔道:“在外面鬼混什么?脏兮兮地就上了床!”掀开被子就把杨陆顺的臭鞋袜放到窗户外面,气鼓鼓地用被窝掩住鼻子,可又憋气,咒骂着:“找了你这么个邋遢男人,我真是背时哩。”

杨陆顺赔笑着说:“班车在路上出了点故障耽误了点时间,到家你们都出去了,我就去到医院看了看老丘,聊上了劲就忘记时间了,下不为例、下不为例。”沙沙问:“调动的事办得怎么样了?准备在县里呆几天啊?”杨陆顺说:“正在办、正在办,应该快了。”沙沙唉了声说:“要赶紧点,老住在娘屋里不是个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那三哥嘴巴损人,我烦躁得死,又欠我那心肝旺旺,搭帮四姐那人还细心,要不是我会欠得睡不着觉。”

杨陆顺听她罗嗦心里也烦,你还欠得睡不着觉,我看是跳舞兴奋过头睡不着觉吧?赌气一翻身背对着沙沙,沙沙也不示弱也把屁股冲着他,都不再说话。一会儿就听到沙沙均匀地呼吸声,心里冷哼道:这就是欠儿子睡不着,比猪婆子还睡得死!又想到明天还要为了调动的事奴颜媚骨地去求老谢,仅仅就是为了满足这女人进城过快活日子,心里就更不是滋味,回想这两年沙沙对自己是日益不满,在乡里嫌弃自己走不起她没人奉承了,没人送礼上门满足她的虚荣心了,嫌弃自己被本事搞不到钱,让她过上了清苦日子,抱怨一年上头添不得几件时髦衣服,抱怨自己连魏家强都不如,抱怨自己的姐姐们不顾亲戚情分,抱怨自己的爹娘太顾几个姐姐。都说男人富贵忘糟糠,哪晓得也有女人只共得富贵共不得艰难!真为这样的女人去求人值得么?这两年已经忍得够多的了,要不是有了旺旺,离婚的心都有,如果换了奇志,象她那样有气质有修养的女人绝对不会这么轻视自己的爱人。就益发气恼,可转念一想自己对乡政府的人那么炎凉寡情、肆意羞辱都可以忍让,怎么就忍不得枕边人呢?俗话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一个男人满足不了老婆的需要,不反省自己却埋怨老婆,还是个男人么?这么一想又对沙沙起了愧疚,就感觉旺旺很可怜,四姐再怎么细心,总不是儿子的亲娘啊。看来还得赶紧走路子把调动的事办了,要不对不起旺旺娘俩。这么思来想去,一夜就这么折腾过去了,整宿没合眼,天麻麻亮了才昏昏睡去。正睡得香,被沙沙拽了起来,吆喝他去买油条打豆腐脑当早点。

杨陆顺赶紧洗了洗就去买油条打豆腐脑,买回来了还不让吃,岳母娘买菜、岳老子晨练还没回呢。杨陆顺就气恼地说:“沙沙你也是,就让我多睡一会也不行,急赶急叫我起来。你妈反正去买菜,让她顺便带回来不就得了。”沙沙说:“你好意思!哪家的女婿在岳母娘家不承包一切的啊,你享了几年的福了,该卖卖苦力了。我这嫁出去的女我妈都收留我住,让你买早点孝敬岳母娘你还不乐意啊。不是你亲生的就不知道心疼。”

杨陆顺一时气结,站到门外抽烟,懒得看女人的脸色,等汪父母回来后才坐在一起吃早点,没想汪母先是嫌油条炸脆了难咬,又嫌豆腐脑不是她常吃的那家,沙沙见她妈妈说这说那很没面子:“你就是不用心啦,动起脑子多想想撒,不晓得老人家牙齿不好啊?你多用点心在自己的事上,也不得落得今天这个下场。”汪父也说:“年轻人是要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原先那么好的基础,是得用点心钻研钻研,不能越混越倒退嘛。你要搞强了,我也不会提前退休,现在农行效益看着看着好,我硬是要少拿一百多块钱一个月,还有好多物资分不到,嘿!”

杨陆顺把油条咬得喀嚓响,只差没把牙齿咬碎了,好容易吃完早点,他拿出金喜烟来装岳老子,汪父没接,从兜里掏出一盒“阿诗玛”烟丢了根给他说:“抽我的,云南烟呢。你真是混得不好啊,现在都抽云南烟,再不就是希尔顿、良友等外烟,过时喽。”杨陆顺只好嘿嘿的笑。临出门汪母随口问了句:“六子,中午来吃饭不?我好打你的米。”杨陆顺忙摇头:“不了不了,上午办了事就要赶下去。”

用自行车把沙沙送到单位,在储蓄部门口遇上了营业部主任,一个刚到四十的男人,杨陆顺赶紧打招呼:“甘主任,你早啊!”甘主任笑着说:“哟呵,杨党委啊,来慰问汪溪沙的啊?看你面色发青,昨天又大战了三百回合啊?”沙沙笑靥如花假嗔道:“甘主任,你为老不尊!”甘主任笑得眼睛冒光,直睃沙沙高耸的胸脯,说:“啧啧,杨党委,你好命呢,要不是我早晓得你家汪溪沙的儿子快两岁了,我还因为是个黄花小妹子哩。莫说三百回合,再多也行啊!”沙沙笑道:“还在鬼扯!”扬手作势要打甘主任却被他一把捉住小手,大笑着对杨陆顺说:“杨党委,你爱人好恶哟,你得好好管教管教。”才松了手。

本来单位上男女同事这要关系不僵都还很随便,开开玩笑、打打闹闹很平常, 何况杨陆顺在乡村里打滚了多年,司空见惯了。可这次杨陆顺看了心里不是滋味,联想到县里好多单位的领导都对下面的漂亮职工动歪脑筋,忧心忡忡得很,强作大度地寒暄了会,赶紧走了,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在回新平的路上杨陆顺还一直盘算怎么跟谢书记沟通,把要说的话仔细想了又想,连怎么表示痛心疾首都在心里演示了又演示,只想争取一次解决问题。班车刚到第一个站停下,就涌上来四个流里流气的小青年,手腕上都还纹了花呀字的,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售票员刚怯生生地说要打票,有个长毛把眼睛一鼓:“老子在这条线上从来没打过什么几吧票!”那司机扭头一看忙讨好地笑道:“哟,是长毛啊,老熟人了,这打票的妹子才上这条线,对你们几个还不熟悉,莫计较啊,坐稳喽,我开车了。”那长毛似乎很有面子,故意大笑道:“小妹子,知道我的名号了吧?下次就莫再惹我啊!”其他那三人也是怪腔怪调地戏弄那售票员,吵得车厢里乌烟瘴气。杨陆顺唉了一声,自从八四年严打后,社会治安好了不到一年,渐渐这些小流氓又闹腾起来,结伙打架斗殴、偷摸扒窃,大恶不犯小恶不断,甚是扰民。现在政府都把主要精力放在抓经济上去了,也无暇顾及。

杨陆顺下意识地提高了警觉,又过了几站上上下下了几伙人,有的胳膊袖子里明显藏着铁棍钢钎,说不定兜里还装着匕首弹簧刀。眼看进了新平乡境内,车里的人大多都认识杨陆顺,旁边座位上也坐了个农民汉子,渐渐也放松下来,随着汽车颠簸打起了瞌睡。忽然猛地有人把他推醒说:“杨党委,你被扒手偷了。”那焦急的面孔有点夸张。

杨陆顺顿时清醒过来,把手伸进夹衣里荷包一摸,果然空空如也,差不多两百元钱全偷了去,只剩裤子口袋里几元零钱,不由大怒:“谁偷的,胆子也太大了,没点王法了。”

本坐在他身边的汉子已经挪去了通道那边的位子,说:“已经下车了,偷得手就喊司机停车下去了。你睡得太死,那几个人一上车就瞄上了你,把我叫开一边,我知道是扒手,就扯了你一下,可惜你没醒来。他们哪是偷哟,明里掏钱!”

杨陆顺气恼之下有点埋怨:“哎呀,那、那你们怎么不制止呢?就眼看着我的钱被掏了去?”

那汉子有点羞赧,却又理直气壮地说:“我哪敢喊,他们好几个人呢,扒手都带了家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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