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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一)(1 / 2)

 眼见得89年元旦逼近,跟往年一样,南平的冬天寒冷多雨,淅淅沥沥的总也没个完,镇里到了这时候基本没什么具体工作,各个办公室里已经生起了白碳火,人们都围着火盆谈天闲聊,倒也惬意。杨陆顺的心情跟老天一样阴霾,甚至尤过之。

昨天老秦带他去看了镇里分给他的房子,得知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房子,杨陆顺高兴激动的心情可想而知,忙不迭地给老秦敬烟,感激话说了一大箩筐。老秦似乎有点同情地说:“去看了再说。”

杨陆顺兴高采烈地跟着老秦穿过了大半个老城区,过了汽运公司上了南平河堤,又往东边走了莫约十几分钟,在一个小巷子里,踩着泥泞上隔一步垫着的破砖头,来到了河沿的一处老旧平房前,杨陆顺早就没了当初的喜悦,看着眼前破烂不堪的老平房,心就揪了起来。

老秦喘着气说:“喏,就是这里了。嘿嘿,这房子年岁只怕有二十几年了,记得文革初期城关镇就设在前面的,也就是现在南平酒厂那里,这房子当时是镇里最好的了。二十多年喽,我也从一个小伙子变成了半老头,这房子也残败成这样了。房子虽然旧了点,易书记还是费了不少劲才调整出来,你也知道,都是公家的屋,住进去了的都不想再让出来,你也多理解点吧,好象是第六间,进去看看?”

杨陆顺苦笑道还真与六字有缘分,默默地点点头,收了雨伞,见老秦一步一滑的,又伸手搀住了他,一起上了台阶。两人上了台阶,使劲跺去脚下的泥泞,杨陆顺借机看了看第二间住户的情况,里面粉刷得倒还洁白,摆设的都是过时的老家具,显然是住的老人,便问:“秦主任,这里住的只怕都是镇里的退休干部吧?”老秦摇着头说:“有也只怕只有一两户了,大部分都搬走了,住的估计都是他们的亲戚什么人,谁知道呢。”两人找到分给杨陆顺的房间,门锁得紧紧的,老秦拿出片钥匙,扭了好一会儿才打开碰锁,推开门却没进去,反而赶紧让开。

杨陆顺冲里一看,里面黑呼呼的一片,一股子说不出的怪味冲碧而来,显然是长期无人居住。杨陆顺定了定神跨步进了去,一直走到最尽头,其实是两间正房后面带个小厨房,不足四十个平方,到处积满了灰尘蜘蛛网,天花板上墙体上到处是漏雨形成的泛黄发黑的渍迹,后面那间某处还在滴滴答答淌水。杨陆顺大为沮丧,就这破屋子,光修缮整理就得一笔开销,而且还这么小,怎么住呢?他失神地打量着自己辛辛苦苦争取来的房子,就有种锥心的痛。

老秦在外面也叹息着,房子确实是差了点,可也难为了易书记费心打听才得知有这么个空屋,为了让那家人交出钥匙,易书记还发了一次脾气,算是不错了。本来完全可以叫其他什么人带他来看房子,也是怕他心理有失落感才亲自陪他来的,看小杨木在里面,只怕是失望得很了,便喊道:“小杨,你把窗户什么打开通通风,莫在里面呆久了。”

杨陆顺这才恍过神,依照老秦的话把前后窗户打开,才走出门,敬了根烟给老秦,嘴唇蠕动几下最后还是长叹了一声。老秦抽着安慰道:“小杨,条件是艰苦了点,我不是替易书记说好话,易书记还是尽心费力想了办法的,只是镇里实在是有困难,还有好多单身的干部为了结婚打了好多次分房报告,不也没解决?你算好的了,到镇里时间不长,也算是分了套房子。”杨陆顺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说:“秦主任,我、我还是很感激您和易书记的,有房子总比挤在岳母娘家强!”老秦也叹了口气说:“你这么想我就放心了。难是难了点,以后再争取吧。钥匙交给你,抽空就来拾掇拾掇。有什么要维修的地方你只管往总务那里说,公家的屋自然还得公家修了。”

中午饭后,杨陆顺居然不敢直接告诉沙沙,只是叫她一起上街有点事。一路上杨陆顺拒绝回答沙沙的任何疑问,只是闷头领着沙沙去看房子。等到了那里,沙沙还以为是来看望朋友熟人,就有点埋怨:“六子,再熟的人我第一次来,多少也得提点东西才象话嘛。”杨陆顺掏出钥匙开了门才怯怯地说:“沙沙,这、这就是镇里分给我的房子!”沙沙楞了楞,顾不得刺鼻的怪气味就冲了进去,前前后后看了两三圈,一张俏脸涨得通红,泪水就不住得往下淌,哽咽着说:“六子,我们俩辛辛苦苦送礼讨好,把自己的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就、就换来这么间破屋?你看看这到处漏得象什么,你看看这才多点大,你看看这是人住是地方么?”

杨陆顺抱着头就蹲在了地上,沙沙的责备尤如根根利箭直插他的心窝,这怪得了沙沙埋怨责骂么?付出与收获不成比例时,谁都难免会埋怨的。

沙沙见杨陆顺那熊样更是气恼:“你抱着头做什么,怎么干脆不缩进去算了?这地方我住倒没什么,你就忍心让咱旺旺也窝在这不遮风不挡雨的地方?我家旺旺那么聪明可爱,不到一岁就会说话,现在已经会背十几首唐诗,我是不会让我家宝贝旺旺住在这牛棚一样的地方,我这辈子算完了,可不得让我儿子也跟着完蛋。你怎么不说话了,你不是能说会道讨领导欢心吗?你不是点灯熬夜替你领导歌功颂德,让他们在县里地区露脸争光了吗?怎么分好处的时候就想不到你呢?枉你还是什么大学生,你、你现在连家强都不如,你连你四姐夫那泥腿子都不如,人家靠你发财了,你咋就不用脑子去替自己想想辙发发财啊?搞到现在你是职务也没有,存折也没有,分个房子比农民住的还破,杨陆顺,你、你枉为男人你!”杨陆顺麻木地听着沙沙责备,他脑子里几乎是一片空白,不停地拉扯自己的头发,似乎这样才能减轻心里的苦楚。

沙沙大声的责骂惊动了左右的邻居,几个老人把手笼在袖管里饶有兴趣地看着听着,悄声的议论着。沙沙更是火大,砰地大力关上了房门,震得灰尘簌簌扬起。沙沙抹了把眼泪说:“你看看,这都住了些什么人,都是点老得在等死了的人,我和旺旺是坚决不会住到这样的地方来的,我、我咋就这么命苦哟。”说着再也控制不住情绪,蹲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杨陆顺站了起来,走到沙沙身边,说:“沙沙,我的对不起你们娘俩,我、我实在也是尽力了。虽然这房子破旧了点,总也说明有了进步,领导心里多少还记得我,要不我们俩就先住进来,旺旺就还是寄在四姐家,好不?”沙沙嚎了声说:“我就不住进来,我丢不那人!”杨陆顺蹲在沙沙身边,伸手去擦她的泪水,沙沙却倔强地拨开他的手,杨陆顺叹息着说:“沙沙,不管怎么样,我们还得坚持下去,要不然送的东西也白送,从前的努力也就付诸东流。这两年的遭遇让我清醒了很多,想想以前我确实幼稚得可笑可怜,老是自以为了不起,嘿嘿,没想到什么都得建立在有领导赏识的基础上,我天真的以为自己真是高人一等了,老话说先苦后甜,我是先甜后苦,要不让我尝点苦头,我还会冥顽不化,我看吃点苦受点冷有好处,要不这样,我哪知道我老婆是个未卜先知高瞻远瞩的贤良之妻呢。”沙沙晃着肩膀摆脱杨陆顺搭上来的手,说:“贫嘴当得房子住吗?”杨陆顺说:“孟子曰: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我现在就是在受磨练呢。沙沙,再给我点时间好不好?我就不信我杨陆顺一直都要曲于人下。”说着拉着沙沙站了起来,诚挚地说:“亲爱的,为了我们的旺旺、为了我们的幸福的将来,我们再努力努力,好不好!”沙沙从来没见六子眼里闪烁着如此坚定的眼神,那漆黑如星的眸子令她痴迷信服,不尤心就软了下来,说:“六子,我、我听你的,我不怕吃苦受人脸色,我只想有朝一日能一家人能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我不靠你还能靠谁呢?”

杨陆顺往炭盆里添了几块白碳,心里始终郁郁难平,给沙沙和旺旺的承诺压得他有点喘不过气来,说来容易做来难,真要迅速地扭转形势又谈何容易。至少在城关镇里要再进入领导行列就非常困难,一个萝卜一个坑,没人腾位子又怎么能进步?看来不能死守在镇里,得把目标定高点。杨陆顺知道要与领导拉好关系,至少要先让领导熟悉你了解你,同时也要摸清楚领导的性格喜好,对症下药才见效快。好在运气还算不错,至少眼前就有个县委领导的亲戚,杨陆顺就感觉到上天似乎还是眷顾自己的,不管怎么难总还是给了一线希望一点机会,就看能不能把握得住了。

杨陆顺点燃一根烟,细细分析起辜燕这个小妹子。从以前的谈话聊天中他知道辜燕到镇政府来打字是个过门,要不是现在三令五申严禁教师转行,她早就进了其他好的单位,估计也用不了多久她的编制就会从教育口转到镇里来或者直接就去了其他行局机关坐办公室,小妮子没什么野心,只想到个清闲的单位上班。小妮子虽然只是中专生,可也还好学,已经报了函授专科,平时眼界也还算高,虽然不到谈婚论嫁的年龄,追求她的男子不少,多少只怕也是瞅着她的家庭背景来的了,但还没有几个她瞧得上眼的。小妮子的爸爸在教育局工作,可惜在文革期间被造反派打瘸了一条腿,形象不适合当局领导,要不也是局长副局长的了,正因为这样,小妮子也不想进教育局机关,主要是觉得与大人同在一个机关拘束不放肆,她妈妈在城关中学教书,也是个没政治野心的人,倒是教书水平不错,是南平有名气的语文老师。可小妮子很少谈起她舅舅阚副书记,什么原因不很清楚,大概也是不想让人说闲话吧。小妮子在单位很招惹人喜欢,能说会道的,工作起来也还勤恳,打字员不是个轻松的活儿,虽然大家伙尽量地帮她减少工作量,可一个镇里实在有太多的东西要打印了,到高峰期不时还得加班加点,也很少见她到办公室找老秦抱怨,至于小妮子的业余爱好,大体跟时下年轻人差不多,喜欢看言情小说,喜欢跳舞。杨陆顺自觉得跟辜燕关系还不错,至少小妮子时不时要跑到他办公室来聊天,谈得还算投机。关键是怎么样才能与她舅舅搭上联系,这是个大问题,再说他一个已婚男人与辜燕处得太亲密又怕单位上的人说闲话,更怕扯上说都说不清楚的男人作风关系。而沙沙也没太多精力去与辜燕交往,易书记那头也不能说丢就丢了的。思来想去没个好办法,杨陆顺就有点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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