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薇在刚着手开始写自己论文的时候就读到过关于拉美西斯二世前无古人的摆阔方式,最华丽的宫殿,最奢侈的金字塔,最庞大的庙宇,最富气势的首府。在到达上埃及首府底比斯前,她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然而,当她的双脚又一次踏入底比斯法老的宫殿时,她竟感到自己的双眼一阵眩晕。
记忆中几个月前自己所来过得底比斯皇宫,此时好像重生一般,以一种极端华丽的面貌,再次出现在艾薇的眼前。这是一座宛若属于太阳神的宫殿。由金黄色的砖建成,屋顶及四壁上有华丽的凸式浮雕,讲述着诸神或者法老的故事。步入议事大厅,四壁上装饰着天青石和绿松石,地面上铺着火红而烫有金边的地毯,纯金制成的王座之上铺着柔软的驼毛,扶手上有蛇形的盘雕,红宝石制成的眼睛好似具有生命。宫里的年轻侍从们穿着节日般的盛装,手中持满青葱的草木,欢迎法老王得胜归来。
距离上次吉萨一战,已经过去了数十天。艾薇与布卡两个人,战战兢兢地跟着拉美西斯二世,一路长途跋涉,直接回到了底比斯。从这件小事,艾薇更加迷茫,究竟拉美西斯是因何而早逝。他聪慧、勇武,更是一个精明得几近多疑的人,自上次利比亚一战后,他没有报胜信回孟斐斯,也没有出发回孟斐斯,而是选择另一条线路,直接向上埃及的底比斯前进。刚至吉萨领土的边界,就有上埃及的将领率大军前来接应,保护一群人等平安顺利地返回底比斯。
他用兵大胆,但是行事谨慎,他用人不疑,但手持后路。
想不出,什么人,什么事,可以让他英年早逝。
艾薇思考着,丝毫没有注意自己已经跟随着法老王走进了底比斯最华丽的议事大厅。直到众大臣整齐地问候了一句,“王,欢迎归来!”,艾薇才从自己无尽的遐想中抽回思绪。嗬!真是有架势阿!满朝文武,列于通向王座的红毯两旁,他们的年龄多半都可以作拉美西斯的父辈,然而此时却全都毕恭毕敬,俯首称臣。
“王,您回来了。”一个青年,立在红毯之中偏右,直立弯腰向拉美西斯行礼。他身穿白色亚麻及地长衣,腰系镏金围带,头戴金色发饰。从他不俗的气质看,此人并非一般的臣子。
待他抬起头来,艾薇和布卡不由都轻轻吸了一口气。天下居然有如此美丽的男子,黑色的长发下垂至腰,白皙的皮肤仿佛玉石,深黑色的眼睛深邃沉静。与拉美西斯不同,眼前男子的美,带有几分阴柔。如果法老的英俊好似太阳,那么此人的美丽就如流水,三分脱俗,三分中性,剩下的便是无尽的从容。他带着微笑,伫立于臣列之前,轻轻地向法老问安。
拉美西斯没有表情对他点了一下头,快步走向王座,艾薇刚想跟上去,就被布卡一把拉住,“大哥,求求你,你还要去哪里,快站到群臣队尾的角落里。”布卡匆匆拽着艾薇走到队尾,两人刚刚站稳,红毯之上的美丽青年就开口说话了,“王上,今天得到了从孟斐斯来的战报,孟图斯将军已经顺利镇压了叛乱。这次的叛乱实为吉萨的希殿下所策谋……”
殿上的众臣开始交头接耳,陷入了纷纷的议论之中。布卡脸上表露出来一丝兴奋,艾薇知道,这是一个弟弟为自己哥哥感到自豪时的表情。她心中也不由得感到开心起来,布卡以后也一定会成为一个勇猛的将军吧!
拉美西斯伸出右手,刹那间大厅里鸦雀无声,群臣全部屏息待命。年轻的法老缓缓地开口,“第二皇兄希,外通敌国,内举逆兵,应算叛国罪。传令孟图斯将军,立刻带兵前往吉萨,将希捉拿,如有不从,立斩。多特里。”
“在。”群臣尾席中出列一位年轻的文官模样的男人。
“现任命你为吉萨领事,即日率亲部前往孟斐斯,与大军一同前往吉萨。上任后,务必开明贸易,厚待游商。”
“是,多谢陛下。”多特里大拜于地,双目中流露出几分感激。法老开明,不因年龄或阅历而埋没贤才,真乃良才之伯乐。此行去吉萨,一定要、一定要尽全力报答法老!
厉害,真是厉害!艾薇目睹着这一切,心中暗暗感叹。拉美西斯不仅是战场上的用兵高手,更是笼络人心的政事强人。即使对自己的血亲,依然冷面如斯,倘若犯罪,必重罚以儆效尤;对自己的臣下,即使阅历尚浅,但倘若有才,依然不避举用。受用之臣心怀感恩,必会鞠躬尽瘁;旁观之臣不仅会受到鼓舞,同时也可以树立法老的威信。拉美西斯,他已经超越了情感,众臣在他眼中宛若棋子,举手投足间便将国家大权揽于手中,众臣之心,揽于手中。
“吾还有一事,想请教众卿。”拉美西斯轻描淡写地说。艾薇又将注意力转回了他的身上。“尼罗河泛滥之期又将来临,闲置的农民应该如何处置呢?”
众臣一愣,紧接着全都跃跃欲试。艾薇心中暗忖,这个问题,看来应该是有很明确的答案,拉美西斯二世心中肯定也早就有了打算。他为什么还要问这个问题,究竟意欲何为?正这样想着,一抬头,骤然发现拉美西斯琥珀色的双眼,正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自己。冰冷的双眼,竟藏着一丝淡淡的哀伤,而那一切宛若空气一般,转瞬即逝。
她呆了一下,法老就开口说,“艾微,我想听下你的意见。”
啥?艾薇懵了,此时众臣全都顺着法老的视线,正转头望向队尾的自己。天!她现在狼狈至极,满身都是泥土,黑色的假发凌乱地贴在自己的头皮上。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该死,为什么大家偏要在这个时候看过来阿。红毯之上白衣的男子也转过头来,看向自己,在他那犹如黑耀石一般深沉亮泽的双眸对上艾薇双眼的一刹,他的脸上骤然显露了一丝惊诧的神色,紧接着那份惊诧转变为了置疑,化为了一句话,被他轻轻地说了出来,“奈菲尔塔利……?”
声音虽小,但是大厅中的每个人都听到了。室内,骤然如同停尸房一样安静。
艾薇惶惶地看着叫出那个名字的美丽男子,突然记忆中闪出了一幅熟悉的笑容,犹如流水一般俊美的少年,年轻的第一先知,礼塔赫,这个青年就是当年的礼塔赫!他认得出自己,如果他认得出自己,为什么比非图完全不记得自己,为什么!艾薇这时才感到一丝深深的挫败感,一种莫名的失落正从心底深处晕染开来,几乎要将她吞噬。她看着拉美西斯的脸,久久说不出话来。
大家都屏息看向法老,礼塔赫刚才说出了一个禁忌的词语–奈菲尔塔利。朝中的老臣都记得那个女孩,那个让年轻的王子为之疯狂的外国女孩,那个美丽、聪慧、叛逆的法老之子的情人。他禁止他们提起那个名字,他禁止他们将任何人或任何事与那个美丽的名字联系起来。
最美丽的人,最好的人,奈菲尔塔利的含义。
再看看这个孩子。黑色的皮肤,黑色的头发,瘦小的身体。他是一个男生,一个平凡的小男生,与奈菲尔塔利金色的头发、白皙的皮肤、娇美的身形相距甚远,他甚至不是女人。唯一的共同点恐怕就是他们都是外国人了。为什么礼塔赫会这样说,难道他第一先知的位置坐腻了吗?众臣紧张地看着法老,等待他下一步指示。
拉美西斯宛若没有听到礼塔赫的声音一样,淡淡地说,“艾微,我在问你。”
艾薇愣了一下,然后才说:“修建工事,给他们相应的回报……”这个答案,她说不下去了,几个月前,她说过,她说过同样的解决方法,当着所有人的面,当着比非图的面。不、她不想说了。“我不知道了……”她颓丧地垂下头,不愿意重复那次说过的话,那会让她生错觉,错觉自己又回到了那未曾有任何变化的日子。
“说得很好,正合吾意。”拉美西斯却满意地轻轻颔首,目光从艾薇身上移开,落到厅内各怀心思的大臣身上。“众卿,在吾登基之际,吾要在上埃及之腹,尼罗河之畔建立新都,吾已吩咐梅开始了城市规划与宫殿的设计。希望汝等可以全力支持。新都的名称,即为,比-拉美西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