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耳尽是奉公武士的呼喝催促,还没来得及休息的足轻们,便又拿着武器、抬着防守器械,一队队顺着马道奔跑着赶往预定的防守位置。
他们或穿卷腹,或戴阵笠,放眼看去,宛如一宛如一道道红色的洪流,四面八方汇来,对城外素甲白旗的尼子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宛如源平合战再现於世一般。
鬼山城作为一座罕见的神笼式矮山城,占地面积不是很大,城内的町民本就不多,此时更少,满城看去,除了呼喊奔走的浦上军外,几乎再无任何寻常百姓的踪影。
座商们和大部分有些家訾的町人,在尼子军侵攻美作国之初时,就都逃亡到了别处,剩下来没有走的,都是些妇幼老弱及从附近乡里逃入城中避祸的穷困百姓。
他们毫无例外,都被浦上军强行征入了军中充当守城的徒附,如同尼子军先前守城时那样,一般无二。
山城的西北角,矗立着一座高大的三阶望橹,很有名气,叫三重殿守台,又叫三重橹,应仁之乱时,支配此城的西军国人伊东氏所修建,以作为防备东军的重要据点。
浦上军的本阵便设立在三重橹所属的望台内,从曲轮外墙的石垣上,远远的可以看到守台狭间回廊前,挥旗指挥的旗本队手中的刀枪,在阳光下所折射出的冷光,给人带来的寒意,丝毫不逊色於城外的尼子军。
在这些城中守军内,最精锐的浦上武士之间,树立了两面高扬的大旗,迎风一吹,飒飒招展,上面白底黑字写着:“进者往生极乐,退者无间地狱。”
伴随着吹奏神乐的法螺号,隐约可闻还有阵阵响动的太鼓声,这是在为了激励城中各队部众的士气,以鼓舞他们稍后同尼子军决死的勇气。
那位法号观阿弥的岛村丰后守,是净土真宗不折不扣的虔诚门徒,在此情势危机之下,想用这种一向一揆的法子来激励士气,属实不足为奇。
这座足有近八间高下,视野开阔的殿守橹台,正适合指挥城中守军合战、防守最为好用,此时在其顶端伸出了一面白底的桧扇旗,这是召集先手队死兵的讯号。
宇喜多直家整了整胴甲前的栴檀板,对身边的随从的那名同样年轻的武士说道:“平助,我们下去吧,军势开始集合了。”
由于山伏谷溃败,再加上在美作国内同尼子军数次血战,一同出阵的四百名儿玉党部众,现在剩下的不到一半。
这会儿跟在他身边一起观看户川通安,既是他的家臣,又是一门亲族的从弟。
户川通安的父亲户川定安,原是直家祖父宇喜多能家的庶子,因入继給家臣户川正实当养子,而将家名改姓户川,宇喜多家败落后,家臣与一门尽数离散於吉备四国。
天文十七年,户川定安去世后,当时还叫做平太郎的户川平助跟随改嫁的母亲来到美作国名门富川家,因此也改姓过富川氏,元服后名叫富川正利。
便马不停蹄地从美作国离去,返回备前投奔正在为复兴家名而奔波的族兄,姓名苗字也改换回了户川通安,这个亡父早就为他选定名字。
户川通安答应一声,随着家督一并下城。
宇喜多直家踏步顺着木阶往城下奔去,面上无喜无悲,似乎从来没有将城外近万尼子大军放在心上,多年遭受过的七难八苦,早就让他变得心如铁石,不仅是对仇敌旁人,对自家亦是如此。
六岁时,砥石城遭到高取城主岛村丰后守,也就是现在城中总大将岛村盛实的夜袭,城池陷落后,其祖父宇喜多能家自杀,父亲兴家未做任何抵抗便弃城而逃,直家由乳母一家带到备前福冈,才得以父子团聚。
及后父子二人又逃至备后国鞆町,在豪商阿部善定的相助下,才得以重返备前福冈。为了报答这份恩情,宇喜多兴家娶了阿部善定的女儿为侧室,育有两子。
既是后来的宇喜多忠家、宇喜多春家,不过这两人现在,一个在高天神城为寄子寄亲,另一个则随母亲和泉院生活在福冈町内。
如此安排,亦是害怕宇喜多氏宗家的血脉断绝,当然也不乏兄弟三人长期分离,而导致的感情疏远有关。
宇喜多兴家病死后,因与继母和泉院向来不睦,尚未元服的宇喜多直家不肯再寄人篱下,过着看人脸色的日子,遂离家出奔,寻求笠加村的地头亲缘相助,在哪里的大乐僧院,被伯母抚养长大。
直到天文十二年,宇喜多直家独自前往高天神城出仕浦上宗景,并在进攻播磨国的初阵合战中崭露头角,接连讨取赤松家的多名武士的首级,得到主公浦上宗景的赏识和器重,被委任为乙子庄的代官。
用了近十年的时间,才得以复兴宇喜多氏衰败的家名。
而他也从孤身一身前往庄所,缉捕海贼的保司代官,变成了现在横行一方的恶党総领,八幡海贼大将。
这位年轻武将立於曲轮墙上,侧目望向远方列阵的尼子军,不觉晒笑出声,他在心中波澜不惊:“无非是统领部众,同尼子家再斗上一阵罢了!”
宇喜多直家在军中虽是部将,手底下的却只剩下不足二百人,这还是因为他过往的名声的缘故,在美作国内新招收的部众,都是在尼子军打击下无处可逃的山贼、浪人。
“城外尼子军早有准备,稍后突阵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尽量安排那些新投奔过来的山贼来当先手役的死兵,让儿玉党弟兄们都机灵些!”
宇喜多直家这话说的不错,他这面负责防守的尼子军从旗号上看,多是新宫党的旗本,没有那么好对付。
在这个战国乱世之中,兵马军势才是他能够真正安身立命的根本。儿玉党的这些亲信郎党死上一个,便就是真的少上一个,等闲是补充不回来的。
那些冲着他这个恶党名声而来投奔的浪人,不用白用,想要纳契入伙儿,总得有些本事才行,他这个儿玉党総领,可不是什么杂兵都收。
一边给上城墙的足轻们让路,兄弟两人一边往城下走去。
户川通安应了一声自家兄长的吩咐,不停东张西望,见四下无有外人,才低声问道:“和泉守,你说咱们能受得住城么?这回尼子军明显是有备而来,岛村盛实那老贼没能耐,中了对面的埋伏,却要咱们来替他去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