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车处,三浦夫人手中紧紧攥着怀剑,目光冷冷的瞧着这些数以百计军势的亡命厮杀,心中不知想些什么,身边仅剩下十几名僧兵护卫车前。
战端的另一侧,山中幸高十几回合的交锋,发现自己骑战难以速胜,便就催马拖枪而走,一路上且战且走,想要比拼体力,而后以逸待劳,把冈家利引得精疲力竭之时,再杀一个回马枪。
冈家利心中急于分出胜负,紧追过去,不给对方走脱,逃回阵中召集军势来攻,两人不知不觉到了落羽坂上。
山中幸高仗着马力奔走,根本就没有将追在后面的冈家利放在眼中,而是分神观望另一面的战局,他虽然看重骑讨武名,却也不是迂腐之人,现在看来这伙溃兵确实是难缠的很,竟然打得尼子军旗本队,节节败退。
以决死逆击的方式,竟然真的挡住了尼子军的冲锋,不过在山中幸高看来,浦上军已然是强弩之末。
浦上军阵型在冲锋中,已经全部散开,全靠着一股子血勇之气在拼杀,指望目下编制混乱的队列,阻拦住尼子军的围剿是不可能的。
或者说即便真的能挡住第一次,到二次,也绝对不会有第三次,只要自己返回队中,亲自领兵,再向浦上军冲上一阵,将那股子血气打散,差不多就可以大获全胜,将对方悉数歼灭在落羽坂下。
不过后面的中村军,仍旧势犹犹豫豫,进一步、退三步,只想着保全性命的模样,让山中幸高很是恼火,他虽然知道豪族国人的杂兵不堪大用,但却未曾想过美作国的杂兵如此无能。
若是跟着一并掩杀过去,冲到古坟那处,乱箭齐发,压阵的那三四百足轻一拥而上,定然能将三浦贞胜的家眷全都拿下。
中村则治是被八幡儿玉党的名号给吓住,打怕了。
八幡儿玉党虽然骁勇,但其余足轻却不耐战,休说跟毛利、大内两军相比,就是连山名、浦上这两家大名的杂兵军势,都远远不如。
山中幸高仗着白鹿毛矫健,轻轻松松地撞开了几个被冲散,乱成一团的浦上军,挟矛奔杀,呼喝不绝。左手皆朱大枪,右使锋锐太刀;远则朱枪横扫,近则挥刀猛斫。去势极武,如疾风般驱驰而过,所向披靡。
沿路撞见的浦上军,竟无人能挡他一合,纷纷跃避路旁的泥道中,只有冈家利一人还在快马加鞭,紧紧追赶不放。
浦上军中有人携带弓矢,从侧面放箭,然山中幸高身上的赤丝威德大铠既厚且坚,就连宇喜多直家持重弓,连射连中都没能克敌。更不用说这些足轻手中的寻常漆木弓,便纵有射中的,也只是箭簇稍挂甲外,造不成实际上的杀伤。
宇喜多直家心道:“山中鹿之介果真无愧云州麒麟儿的美誉,早就听说他以勇知名,好一个以勇知名!”见得冈家利因马力不济,显然无法再追上对方,而自己这边的军势,锐气不断被消磨,开始出现溃败的苗头,遂吩咐左右,“且呼喊山中幸高!”
户川通安旋即明悟,立刻摘下背负的弓箭,双手奉给宇喜多直家,问道:“和泉守,可是要呼喊他继续骑讨么?”
“如此猛将,我如何能骑讨的过,用激将法叫他露出个破绽就是。”宇喜多直家对自己的兵法,心中还是清楚的,冈家利都没那得下对方,自己就更不行了。
户川通安领命,便领着身边众人齐声大呼:“骑讨胜负未分,山中鹿之介何故畏惧先走?”
一边大声呼喊,这七八人护着宇喜多直家,一边往山中幸高所在的放下杀去,他们都是勇士,又有户川通安、长船贞亲、岸本惣次郎三人在前头开路,立刻便突进无前。
后方一片大乱,前头奔走的山中幸高便是没有听清楚呼声,也不由放缓马速,回头观望。
他刚一扭身回头,迎面看见得是一名武士跃马驰射,一闪而瞬,消失在纷乱人群中的身影,一支乱箭斜斜从他的喉轮缝隙中穿过,刺入他的脖颈。
紧接着,山中幸高楞了一下,想说些什么,力气像决堤的河川,几乎一瞬间消逝个干净。手中的皆朱枪掉在了地上,身子一软,他也摔下马来,湿润的鲜血从他的口中涌出。
这位云州麒麟儿听见己方军势,惊慌失措地喊叫,这声音由远而近、由近而远,幽幽荡荡、缥缈天外,初晨温暖的一缕曦阳刺破压抑多久的夜幕,照洒在他的身上。
喊杀声、马蹄声、兵器碰撞声,一切都随着这缕最后的暖意,喑然远去。最后一刻,他想起的不是持弓走马,以暗箭射中自己的宇喜多直家,而是中村则治对自己所讲的那句,‘落马者死’的谶言。
这支暗箭正是数十步外的宇喜多直家所射,不但越过了混乱的阵势,精准的命中了山中幸高的脖颈,更是直接将防避箭矢的喉轮甲,穿透而出,可见他如此弓马之术,确实当得起‘吉备与一’之称。
他这时才感觉到疼痛,抬头看向远方的群山,此时东方已然露出鱼肚白,可他的视野已然模糊,只是隐约看到一个模糊的熟悉人影,缘是早早亡故的父亲。
山中幸高很怀念少年时和父亲一起,聆听向主公尼子晴久竭尽忠诚的训诫,此回相见,大抵父亲是来迎接自己成佛的罢,却未曾想过会这么早的团聚。
他转念又担忧家中辛苦抚养自己的母亲,在得知自己战死阵中的消息,能否承受得住这个噩耗,尚未元服的幼弟,又是否能够支撑得起日渐衰败的山中氏家名。
山中幸高张口欲言,但倒灌的鲜血让根本发不出声音,随即便口喷出几大口鲜血,颓然阖目长逝。
这位尼子家年轻的勇将,被誉美为云州麒麟儿的俊秀武士,便死在了此回山阳经略的阵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