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的风还在吹着,大阵并未破碎,但那个声音就这样在一旁响了起来。
沈平之的反应不可谓不快,立刻就要伸手将洛青衣抓起,换取自己的性命。
但他的手就在堪堪要触到洛青衣面部之时,无奈地停住了。
那短短不到一寸的距离,就是他人生越不过的天坠。
陈三更走过去,将洛青衣身上的束缚解开,一把将她搂入怀中,饱含歉意地轻声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劫后余生,差一点就要遭遇不测的洛青衣泪如雨下,粉拳捶落在陈三更的胸口,“都怪你!都怪你!你为什么不早点来!”
“是是是!都是我不好。”陈三更温柔地轻抚着洛青衣的头发,在她的背上轻轻地拍着,“没事了,没事了。”
等到洛青衣情绪渐稳,撑起身子,看着陈三更头发和面容上满满的风尘,看着他眼神中深切的歉疚,想到他满世界焦急寻找自己的样子,没来由地心头又是一疼,眼泪再度夺眶而出,她伸手轻抚着陈三更的脸庞,“我刚才说的都是气话,你来了就好。”
她顿了顿,又靠在陈三更温暖厚实的胸口,“来不了,我也不怪你。”
“但我会怪我自己。”陈三更轻声回了一句,然后拍了拍她的肩膀,“怎么处置这个人?你决定把。”
沈平之还保持着下蹲探手的姿势,闻言心头一紧。
洛青衣迟疑了一瞬,看着陈三更道:“那你在一旁等我一下。”
陈三更点头,走向一旁,洛青衣也在沈平之的面前蹲下,平静地看着这位有过数面之缘的年轻人。
印象中那个文静而内敛,不争不抢,德行风度都算不错的沈平之和方才狰狞淫邪,狂妄得意的形象在心中交错。
“按照修行界的常理,我完全可以杀了你。”
“你心里在笑吧?笑我愚蠢的仁慈?还是庆幸自己的死里逃生?”
“随你怎么想吧,我只是在想,曾经那个厚德门的沈平之去了哪里了,是你变了,还是环境变了。”
“我厌恶你眼里猥琐而贪婪的光芒,因为它让我看到了一个被欲望支配的人最丑陋的样子。”
寒光过,血光起。
纵使真元被封,洛青衣身为妖族的血脉肉身也足以支撑她完成一次干脆利落的出手。
“走吧。”
她走回陈三更的身边,陈三更轻声道:“为什么不杀了他?”
洛青衣摇了摇头,并未回答。
陈三更扭头看了一眼,在离去之前,屈指一弹。
“啊!!!”
痛苦而绝望的惨嚎从沈平之的口中发出,但就如他先前所言,他在阵法上的造诣的确不错,大阵完美地阻隔了声音,枯叶依旧在风尘中毫无干扰地干瘪地笑着。
他像是没头苍蝇一样,在大阵中跌跌撞撞,真元从双手中胡乱的朝外挥洒,击起尘土漫天。
大阵外,陈三更和洛青衣早已远去。
不知过了多久,沈平之力竭地仰倒在地面黑灰的尘土中,大口地喘着粗气,头发散乱,衣衫零落,眼眶出两个干瘪的血洞糊上泥尘,呈现出一种黑褐色的灰败,从上到下,哪还有半点天骄的样子。
他仰起头,仿佛在“看”着天空。
曾经他是一个安静温和的少年,自幼上山,在厚德门中修行,天赋极高,进境不凡,尊长爱幼,赞誉声一片。
虽然比起修行界其余圣子级别的人物,稍有不如,但本身厚德门在十宗的存在感也不高,也无人多说或者要求什么。
若是一切就这么发展下去,或许他就这样慢慢成长,未来会接过掌门的位置,做一个如现在掌门这般的温和又有德行的掌舵者。
然后寻一个优秀的弟子,倾力培养,但也不强求他有多大的出息。
但,变故出现了。
吴青帝死了,朔月楼将他排进了天骄榜。
以阵法之道闻名的厚德门已经数十年没出过天骄榜上的天骄了,一时间门中众人都很激动,上到长老,下至外门弟子,个个都将奉承话不要钱似的向他砸去。
野心,就此慢慢滋长了起来。
即使有掌门泼了几次冷水,也依旧无济于事。
他开始默默鄙夷着老掌门的懦弱与不思进取,开始慢慢幻想着,自己未来一定要将厚德门带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成为厚德门未来永远铭记的掌门,而不是如现在这样,在十宗垫底,不温不火。
而那个时候,自己也将是天下最令人敬仰的大人物,而不是如先前一般,在十宗之内,敬陪末座。
想到这儿,仰躺在地上的他干涩的喉咙中发出几声嘶哑的干笑,像是嘲讽着自己的不自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