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日记七
辛午年正月初七,晴
疼痛……
我当然知道“疼痛”是什么滋味:没有“寂寞”那么苦、没有“嫉妒”那么阴森、也没有“渴望”那么煎人心肺。看了又看小说网
所以若一定要忍受一种痛苦,我宁愿它是“疼痛”,尤其**的疼痛,是比较好受的。
我在这里,痛得简直难以忍受,妈妈,这都是为了你,为了你能看我一眼!可是你……
继续我的字谜吧:
“别梦依依到谁家。”
什么时候人睡得最沉?
不是深夜,而是凌晨,是天快要发白之前,一夜中最黑的时候。
这个时候,几乎所有的人,包括辗转的怨妇和不眠的老人,都沉在有梦无梦的睡眠中。
梅庄扰嚷一天,现在也沉入安静的睡梦中。
有条灰白的影子一闪而过。
守在煤窖门口的庄丁也睡着了,那人影按手在门上,内力悄吐,已将门锁悄没声儿的震断,一闪,就闪进了门里。
小刀半坐在地上,倚着一堆稻草,闭着眼睛。可是这个人影一闪进来,他的眼睛“铮”的就睁开了。
像一只野兽,可以在一秒钟内回复清醒。
他的脖子抬了一下,牵动肌肉,就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卫芷汀这顿鞭子,好像把他全身都抽碎了。
闪进来的人眼泪夺眶而出,抢上前来点开他的穴道。小刀仰脸道:
“大哥?”
杜天龙把他抱在怀中,小刀呻吟了一声。杜天龙立刻紧张道:“痛吗?”
小刀微笑道:“不,只是……我自己还能走。”
“胡说。”杜天龙轻斥一声,又两行泪落下来,赶紧掩饰的扭过头,就抱着他掠出去,像轻轻的夜风掠过门口,守门庄丁呢喃一声,梦见了老家的清水河。
掠过雪色月光下的梅林,掠出这沉睡的梅庄,掠到外面无垠的雪原,杜天龙停下来,坐在地上,依然把小刀揽在怀中。
小刀微皱眉:“大哥,地上冷。”
“所以不能让你碰啊。”杜天龙道,又深蹙眉,“我真不知……唉我怎么说——”
“不用说了。”小刀微笑道。
“我们走吧,好不好?小兄弟,我们回塞外去,去骑我们的烈马、喝我们的烈酒……”
“不会的。”
“呃?”
“大哥走不开的吧?家里发生了这种事,大哥会一走了之吗?你不是这种人。”
杜天龙又说不出话来了,半晌:“你……小兄弟,你……”
“嗯?”
“你,跟雪奴到底是……她真的是凶手吗?”用尽浑身力气问出这句话。
小刀的表情变得严肃了,笔直看进杜天龙的眼睛:“我不知道。”他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大哥,请你替我留在庄里想办法。如果雪奴不是凶手,请你救她。如果她是凶手,也请你,给她一个好死。”
杜天龙别过头,喃喃道:“我知道了。”他站起来,“那边有个农房,我把你寄在那里养伤好不好?”
小刀几乎不能动弹,就依在杜天龙怀中问:“农房有多远?”
“呃?小半里。”
“你会抱着我走过去吗?不要用飞的好不好?”
“你痛吗?——好我就走过去。”
“谢谢大哥。”小刀轻轻呼出一口气,“我觉得,就算这样死掉都可以的。”
杜天龙忽觉得自己的心软得像春天的冰、又酸得像春天的梅子,这软和酸的下面,偏还有什么又甜又苦、又痛又麻的东西,让他的喉咙都僵硬了,半天才说得出一句:“傻瓜。”
小刀微笑着闭上眼睛。
说是农舍,不过是个窝棚,原来是为了看田草草搭的,简陋得要命,里面只有个驼背的老农妇,杜天龙看得直皱眉,附近却又没什么客栈,小刀倒喜它偏僻干净。那老农妇虽有些耳背,手脚还利索,人也极热心。杜天龙假冒是远路的行人,要把受伤的弟弟寄在这里,老农妇一口应承,还答应不跟别人说。杜天龙拿出的伤药,她也能一一把用法记下。杜天龙这才放心,厚厚的馈赠了她,握着小刀的手默默垂泪,直到雄鸡唱白,小刀催他走了,才一狠心离去。
杜天龙既走,小刀本是不爱说话的,就闭着眼睛养神,不觉昏睡过去,醒来时,天地间白雾茫茫,那老农妇正驼着背里外忙乱,又是挑雪、又是生火,直到锅里雪嘟噜噜化了,小刀忽然闻到了酒香!
他的手立刻抓住他的刀,牵动伤处,嘴角恶狠狠的抽搐一下。
再疼痛也没有办法。他必须抓刀!
因为在这个驼背农妇的锅子里,突然传出了酒香!
以小刀的敏锐,竟都没发觉这口脏兮兮的锅子里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壶酒!
老农妇的背也不驼了,口音也不再带着土腔,笑嘻嘻道:“状元红,鉴湖水糯米酿,小雪淋饭大雪摊饭,埋藏六十年,色香双绝六味俱全,刀少爷要不要来一口?”
梅庄柴房里埋的状元红什么时候被弄到了这里?
小刀平躺着,淡淡道:“朱三斤。”
农妇转过身来,把那张又黄双脏的脸皮撕掉,露出李申的小圆脸,又把这张小圆脸撕掉,露出通辑令上的招牌丑脸,露齿一笑:“可不正是小的。刀少爷安好?”
小刀仍然目视屋顶,淡道:“我仍然有能力杀你。”
“是!”朱三斤拖长声音道,“刀少爷要豁出命下手,小的怎么挡得了。可是刀少爷又何必出手呢?小的和刀少爷一样,都是被冤枉赶出来的,实在该同舟共济才是。”
小刀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