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的话
辛午年正月初九,雪
妈妈,你终于看到我了。{看了又看小说网}
小刀扑上去抓住文竹的肩:“雪奴呢?雪奴呢?”
文竹的唇边浮出一个笑容:“她再也不会寂寞了。”
小刀的手变得像冰一样冷。
朱三斤忽然有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他可能算漏了一件事。
“摽有梅”三段歌咏,才演示出两段,最后一段演示出来时,谢雨梅要不要亲自到场?
从文竹的年龄算起来,他大概自杜子安成亲时就开始策划这件事了,怎么可能不亲自到场?
但他不在庄里,怎么知道最后一幕什么时候开始、他应该什么时候到场?
朱三斤失声道:“你们是不是约好了一个时间?”
天将黎明,小小的雪开始怯生生的、一片一片飘落,但是好像没有人注意到。
小刀苍白着脸摇摇欲坠,好像全凭着杜天龙一双手臂支撑才没有跌到地上。他目光亮得烫人,直视文竹的双唇,不发一言,但几乎任何人都能读出他眼中的语言:
(这张嘴,刚刚说雪奴死了?)
(我不相信,你说了什么?请再告诉我一次。)
(但是我明明知道,你说她死了。她死了。)
(我不能相信,这是因为我不能接受。我知道我不接受也没有用。但是我仍然、仍然,不能接受!)
看到这样的眼神,简直没有人能忍心不把这噩耗掩饰一下,换个委婉点的谎言。
可是文竹简直没有费心看一看小刀。她只是凝视苍茫的天际,腮边两颗冷泪,唇边一个模糊的笑。
杜天虹吃惊的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谁是谢雨梅?他跟爹娘有什么关系?”
一阵寒风卷地而来,淹没她颤抖的问话。
雪像受了委屈似的,大片大片落下来,天地一片苍茫。
那远远飞过来的,是一粒雪尘、还是一只鸟?
朱三斤这样镇定,脑门上都好似出了一层油汗:“可是你还没有把最后一幕死人安排好!”他向文竹叫道。
文竹似乎还是什么也没听到。朱三斤正准备提高嗓门,她淡淡说了一句话:
“已经好了。”
已经好了?雪奴已死,可还有个男人呢?“男人呢?”
文竹痴痴道:“妈妈要吟的诗,没有人可以猜到。妈妈要作的事,没有人可以改变。”
卫芷汀“唰”的把眼睛转向杜子安。
像个被雷声吓坏的孩子,惊骇、绝望,。
杜子安温和的伸出手去。
他的手指修长、晶莹、优雅。
他抚上卫芷汀的鬃边。
轻轻为她掠上一丝乱发。
卫芷汀闭上眼睛,睫毛轻轻的颤抖。
这是朱三斤第一次看见杜子安对他妻子的温存。
(这是不是这么多年来,杜子安第一次对妻子的温存?)
杜子安的手放了下来。
在放下来的时候,难免要经过卫芷汀的肩。
那一刻杜子安的指尖扬起,迅捷无比的闪了两下,点在她肩窝云门穴上。
这两闪,轻灵得不像话,似实若虚,似虚又已成实,像春日里蝴蝶的触须恍惚拂过花瓣,连嫩黄的花心的不会受惊动。
但是卫芷汀已经被制住。
她刚发觉不对,急提真气,方提至中脘穴时,肩上云门穴已被制,一口真气顿时堵在膈下,噎得涨红双颊,怒冲冲瞪向杜子安:
杜子安想干什么?
他又伸出手去,拍向卫芷汀后背。
杜天龙杜天虹齐齐大叫一声“爹”!杜天龙长剑“噌”的弹出吞口,杜天虹却不费这事,直接已连剑带鞘打向杜子安手背——这姑娘不曾学棍,真是可惜了。
杜子安并不稍避,杜天虹又岂能让剑真砸伤自己亲爹的手,急切又要撤招,却是用老了力气,哪是这么容易就撤得回来了?
杜子安手已按上卫芷汀后心,手腕顺便温柔向上一抖,向剑鞘虚一推送,杜天虹只觉有轻软内力自剑鞘绵绵而上,明明弱如春风袅柳,却竟是叫人当不住,软软向后退了七步,方站定了身子,剑已拄在地上,又叫一声:“爹!”
杜子安手已按住卫芷汀后心,一下、一下,轻将她内力缓缓抚下丹田,一边柔声道:“没事了,你们放心,到这一步,我也知道该怎么作了。”说罢,扬声向众婢仆道:“你们留此无用,还不快走?”
众人这才醒过神来,发喊狂走,且逃命要紧,但再快也比不上朱三斤快。
这小子早已经躲到树丛后面,且贼眼乱转,看好了至少三条退路和十八种逃生方法。
是,朱三斤绝对贪生怕死,而且绝不以此为耻。
他又不像有些人那么好命,豁出去快意恩仇都死不掉的。他朱三斤这条小贱命能活到今天,全是自己珍惜保护的结果,大不容易。
此时,那粒雪尘或飞鸟已经越来越近了,近到足够看得出他是个人。
一个戴着面纱的人。
虽然没有露出真面目,但那白衣飘飘、自恋无比的体态和飞行方法,恐怕除了“玉郎君”谢雨梅外也再无别人。
他初小如雪尘时,好像来得慢慢腾腾,及至渐行渐近了,方叫人惊觉他速度有多快:起起落落、滑行雪空,便从雪尘到人影、从人影到人形、到见其服色、到见其衣装,及至能看清其衣褶带绣,他已到了眼前。
朱三斤躲在后面,暗暗喝一声彩,道果然是一代玉人,比之杜子安又不同。
似乎一动都不曾动,却又像全身都在动、全身都会说话。掠过梅林像一阵风,不但快,难得的却是那清雅从容——朱三斤此刻方知“风流人物”中为何要用“风流”二字。
——古人遣词炼句,果然是字字有讲究的。
——一代盗侠容佩风,这时看起来,都有点配不起这个“风”字了。
谢雨梅已入梅林。
双袂挟风、曹衣流水,点足在林中心最老一株梅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