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府外,高大的托拉姆树在清晨的风中发出呜咽似的响声,仿佛在为赫梯刚刚去世的宰相伤心不已,圆形的宰相府里因为缺少主人,而显得格外萧瑟,偶尔仆人房内还会传出哭泣声。
路斯比走了,这位顽童般的慈爱老人永远离开了,赫梯帝国也失去了一位大贤之人。
托伊鲁走进伊斯的房间,比起一个月前,他瘦了不少,神情哀伤,整个人失去了生气,仿佛一位垂死的老人。
正在殿内打盹的卡布斯听到有人进入后醒了过来。
“你怎么来了?”
“卡布斯大人早,我来看看伊斯大人。”他不会忘记老主人去世前的嘱咐——要把伊斯大人当成老主人的儿子看待。他一日不醒来,自己就一日不能安心。
“托伊鲁,你休息吧,伊斯有我照料呢,你放心。”
路斯比宰相去世后,托伊鲁因为伤心过度,拒绝吃东西,还昏倒了三次,整个人单薄了不少,这让卡布斯极其担忧,怕这位老人支撑不住,也跟着去了。
托伊鲁露出苍白的笑容,“我要看着伊斯大人好起来。”
“我知道,但是你的身体……”
“卡布斯大人不要担心,请您将全部心思放在伊斯大人身上。”老主人去世后,为了遵守他的遗命,他说什么也不会倒下,今后残余的生命,他都会奉献给被老主人视为儿子的伊斯大人身上。
卡布斯知道他不会妥协,“好吧,你坐下来。”
“伊斯大人什么时候才会醒?”托伊鲁没有坐下,移步到床榻边,看着依然昏迷不醒的伊斯。
“很难说,他的昏迷并非因为外伤引起的。”这点也让卡布斯纳闷,伊斯的外伤并不严重,几个月前就好得差不多了,但就是无法清醒。
“这可怎么办?”托伊鲁焦急道。
“别急,有我在不会让他有事的。”
“有没有其他方法?或者我们可以让神官来祈祷。”托伊鲁提议道。
“没用的。”卡布斯翠绿色的眸子闪出些许精光,“我觉得他的昏迷绝不简单。”
托伊鲁急了,“那……那……”
“托伊鲁,你别那么担心,他还没死,就是有希望。”卡布斯安抚道,知道老人因为失去了最重要的主人,已经死了一半了,现在的他能活着,完全是因为伊斯,为了能够遵守路斯比的嘱托。
“卡布斯大人,您一定要救救伊斯大人。”托伊鲁含着泪,“这是宰相大人最后的心愿。”
“我知道。”卡布斯眸色暗了暗,路斯比的去世对他来说也是沉重的打击,尤其他是为了揭穿假皇妃的真面目而牺牲的。
对赫梯而言,路斯比的牺牲是为了大局,但卡布斯知道,路斯比这么做,也是为了他们这一群效忠阿尔缇妮斯的人,为了弥补他们犯下的错误。
如果路斯比只是当面指出那个歹毒的女人是假的,卡布斯和塔卡都不会相信,阿尔缇妮斯在他们心中是不可侵犯的、绝对誓死效忠的对象,哪怕一丁点儿的侮辱,他们都不会饶恕。说愚忠他们也不否认,哪怕真有怀疑,只要假阿尔缇妮斯流一点点眼泪,都能让他们豁出性命去保护她。
正因为如此,路斯比才会拿自己的生命作为代价,来消弭他们可能会犯下的大错。现在的他们已不是三年前的小卒子了,在赫梯有一定的地位:塔卡是步兵队的队长,又是米特守卫队的将军,有一定的军权在握;而卡布斯成为赫梯的御医官,除了高超的医术,他还有从巴鲁尼那儿学来的八面玲珑的交际手段,使他在赫梯的贵族和官员中人缘极好;至于伊斯,很多人都说他会是下一任宰相人选。综上所述,很显然他们三人在赫梯闯出了一番名堂。
另外,还有奥利和卡鲁伊,他们本就是赫梯的高级军官,军民景仰。
因此他们这群人是一根随时都会烧着的导火线,一旦燃起,其后果可能让赫梯出现一个大纰漏,足以让敌国乘虚而入,导致帝国的大混乱。
路斯比很清楚地想到这些情况,所以他才会宁愿牺牲自己保全赫梯,也保全了他们。
卡布斯心里是内疚的,总觉得路斯比的死在一定程度上是他们造成的。不过现在说什么都不重要了,最要紧的就是伊斯能好起来。路斯比说过,这个世界上可能只有伊斯知道阿尔缇妮斯的下落。
至于为什么伊斯会知道,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
“卡布斯大人也很久没好好睡了吧!您要不歇息一下?这里有我来照料。”托伊鲁见卡布斯眼窝处有很深的阴影,看起来很是疲累。
“没事。和你一样,伊斯不醒来,我也不能安心。”他们可是生死与共的朋友啊。
“我去给您弄点吃的东西。”
卡布斯点点头,“你一说,我还真觉得饿了。”
“那好,您稍等,我这就去准备。”
卡布斯的视线又回到床榻上昏迷的伊斯,“嗯”字才出口,他突兀地瞪大了双眼。
托伊鲁也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床榻上,昏迷了半年之久的伊斯,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两人同时冲了过去。
“伊斯……”
“伊斯大人……”
伊斯的眼皮微微颤动,似乎正在努力地睁开。
卡布斯和托伊鲁对望一眼,同时说道:“有反应了!”
这半年来,他根本就像个死人,动都没动过。
“伊斯,醒醒!”卡布斯大声叫唤道,怕他又回复到先前的昏迷状态。
“伊斯大人,您快醒醒……”托伊鲁也在旁边叫嚷道。
在两人急切的叫唤声中,伊斯费力地张开双眼,模糊的瞳眸渐渐转为清澄。
“卡……卡布斯……”他的嗓子像塞满了沙子,粗糙又干涩。
“是我,是我。老朋友,你终于醒了!”卡布斯难掩心里的欢愉。
“我……我怎么了?”可能是昏迷了太久,他的思维还不是很活跃,显得有些迷茫。
“你昏迷了半年了,你不记得了?没关系,没关系,醒来就好了。”卡布斯安抚道,现下没有比他醒来更好的事情了。
“伊斯大人,您终于醒了!”托伊鲁号啕大哭起来,双手紧握住他的手,仿佛不这样握着他,他可能又会闭上双眼,陷入冗长的昏迷中了。
伊斯觉得脑子里一片迷茫,他转动着双眼,努力回忆自己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记得,那天在米特,他正在书房里处理农耕的事情,然后听到了警报声,接着塔卡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说希腊的船队进入了米特的海防线。
然后……
倏地,他的脑子里缓缓地浮现出发生的事情——
当时,他急忙放下笔,和塔卡跑去海防线处察看。士兵们正在疏散住在海边的平民们,人海将塔卡和他冲散了,他被人群挤到了海边的橄榄树园,在那里他看到了用火箭攻击橄榄树园的希腊战船。
正当他纳闷希腊军队为什么不直接攻击海防线上的侍卫时,预知能力启动,眼前出现了一个片段,并且越来越清晰:他看到了两个阿尔缇妮斯,其中一个狰狞无比。当他的视线接触到那个表情狰狞的阿尔缇妮斯时,他看到她向他邪恶地微笑,瞬间他的身体像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无法动弹,而且头痛欲裂,因为无法承受这股锥心的疼痛,他昏死了过去。
昏迷中,他感觉到有人来救他了,也听到了很多声音,但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无法睁开双眼,身体依然被某种东西束缚得无法动弹,眼前只有黑暗,如同坠入了无底的深渊,深入内心的恐惧感伴随着他。
他没有放弃,一直都在努力,似乎过了很久,他发现身上的束缚渐渐减弱,他慢慢能动了,就在刚才,束缚全部消失,他听到卡布斯和托伊鲁的呼唤,因此拼命地睁开了双眼。
“伊斯,你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见他不说话,卡布斯急忙说道。
伊斯看向卡布斯担忧的脸孔,又看了一眼老泪纵横的托伊鲁,唯独缺了一个人,“宰相大人呢?”
话声刚落,托伊鲁收起了哭声,卡布斯的脸色也黯淡了下来。
“怎么了?”某种不好的预感涌上伊斯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