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神情是平静的。
带着一丝衰老,还有更多的,是夏尔熟悉的决绝和怜悯。
“夏尔,你还记得我在圣城时跟你说过的话吗?”他说,“痛苦总会过去的,一切痛苦都会过去。
这个世界不是完美的,夏尔,总有遗憾,这是人力所不能及。”
他终于还是说出了残酷的话:
“抱歉,对此我无能为力。”
忽然之间,夏尔有些恍惚。
就像是经历了漫长的苦行,却难以企及道路的重点,无法遏制心中的疲惫和难过,还有……不甘。
“不应该是这样的啊,康斯坦丁先生,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用力地抬起残存的眼睛,凝视着盖乌斯,独眼之中仿佛还存留着曾经的辉光,像是火焰:“我想要的,不是这样的世界!”
盖乌斯愣住了。
“你无能为力的话,让我来吧,先生,我可以!”
他激动地向前,站在盖乌斯的面前:“我还有一只眼睛,我还有这么多血,我可以给你奇迹,先生,不论你要多少都可以!
盖乌斯没有说话。
只是看着他。
许久,许久,直到夏尔激动的神情再难以为继,无力地低下头,坐回了椅子上。
夕阳落下了,寂静的暮色到来了,远处的山野中传来了野兽的叫声。
“太晚了,夏尔,休息吧,我也该走了。”
盖乌斯撑着手杖,从凳子上起身,最后将帽子带好,向他道别:“抱歉,没有顾忌你的病情,又说了不合时宜的话。”
“嗯。”
夏尔勉强地笑了笑,起身想要送他,却没有想到,那个老人向前一步,抱住了他。
明明衰老到走路都要撑着拐杖,可是拥抱却令夏尔有一种窒息感。
就像是同自己的儿子道别那样。
那么用力。
“呃,先生……”
夏尔愣住了,手足无措。
“对不起,夏尔。”盖乌斯的声音沙哑:“对不起。”
夏尔双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没、没关系啦,没关系,只不过是吵架而已……时候你已经不早啦,先生你赶快回去休息吧,说不定半夜又会开会。”
他拍打着盖乌斯地后背:“好啦,等我养好伤就回去帮你,到时候你就不会这么累了。”
“嗯,再见。”
盖乌斯后退了一步,最后看了夏尔一眼。
转身离去了。
“再见。”
-
盖乌斯回到马车之后,马车便悄无声息地驶进了黑暗里。
马车上,沉默等待的男人递过来一份文件夹。
他看上去有些年纪了。
木讷又苍老。
不像是秘书,也不像是能够胜任这个机灵麻利的活儿,甚至和所谓的政治的大智若愚丝毫不沾边。
只是迟钝而已。
“落在车上的东西。”那个男人说,“体检报告,我觉得应该是你的。”
盖乌斯拿过文件夹,晃了一下,勉强笑了笑:
“看过了吗?”
“没有。”
老男人摇头。
盖乌斯抚摸着文件夹的封皮,许久,将它丢到了旁边的空位上。
漫长的沉默。
“我的身体里长了一个肿瘤,就在这里。”他抬起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右脑:“和神经长在一起。”
他说,“六年前就开始了,我一直以为可以控制,我以为我还可以再撑一段时间,哪怕一段时间都好。”
依旧沉默。
那个老男人像是愣着神儿,没有什么反应,也没什么安慰的话说出来。
“我已经没有时间了,亚伯。”
盖乌斯疲惫地低下头,闭上眼睛:“我快要死了。”
黑暗中,漫长的沉寂里。
有人轻声哽咽。
“亚伯,请你……杀死他。”
-
马车停在了宫殿前面的雪地上。
盖乌斯推开车门,却没有站稳,踉跄了一下,警卫想要搀扶他,却被他挥手,粗暴地推开。
白色的雪落在他的肩膀上。
他佝偻地弯下腰,撑着膝盖,仿佛筋疲力尽。
撑不起最后的重量。
“对不起。”
他裹紧大衣,却依旧寒冷,自言自语:“对不起,夏尔,对不起……”
就这样,失魂落魄地,消失在黑暗里。
在高墙之外,帕格尼尼沉默地伫立在阴影中。
雪落在他的脸上,遮住了那一双漆黑的眼瞳。
他转身离去。
悄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