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所谓的子母旋并非什么武功招式,而是江湖上的一个黑话。
有些侍武逞强之人为了博取名号,在动手斩杀敌人之前,会先随手抛出一枚铜板,若是对方人头和铜板一齐落地,一大一小在地上旋转,便是做成了子母旋。
汉子记得前年江湖上有一个梅溪小小生,许下愿誓要斩下百个恶人头颅,用的都是子母旋。
吴忠的手下也反应过来遇到了丧门神,哄地一声撞开门,全都逃了出去。
充满血腥和尘土气味的院子里,一时间只剩下汉子和男子两个人,面面相觑,反倒尴尬。
“前夜在府尹宅子外面甩来绳子救我的,可也是你?”汉子挣扎着站起身,冷冷地问那男子。
男子笑了笑并不做声,过去将那吴忠的人头提起来,饶有兴致地把头拼在了尸身上。
他蹲下来颇有兴致端详了一番,然后回身捡起了那个铜钱,放在嘴边吹了吹,笑着说了一声,“吴老板,钱货两讫,下回有了好货您可还要收着。”
“你的身手很快。”汉子见对方不睬自己,又跟着评述一句,话音里仍然没有半点起伏。
“不过没有你快。”男子快落地回答。
他将铜钱别在腰带里面,转身笑意盈盈地看着汉子。
“你为何一直跟着我?”汉子有些茫然无措。
“若我说只是觉得你这个人有趣,便想看看你来天水要做什么,你定反倒觉得我这个人无聊。”男子仍旧笑眯眯的,走过来蹲下身,开始帮汉子止血。
“我得你两次救命,若你将来有用我之时,定不相欠。”汉子阴沉着脸,任其摆布。
“我知道像你这样的人,本是宁愿死也不想欠着别人,你若心里实在放不下,就只当在我这典当赊了两笔账,待我想要收的时候也不会客气。”男子说话的功夫已帮对方包好了创口,转身就要离开。
“可是,还有一笔账我此刻便要和你算清!”汉子呵住了他,“吴忠的命本是该我取的,即便是我取不来,你也不该出手。”
“哦?”男子闻言转回身来,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对方,啧啧问道,“谁规定的吴忠只能有一个仇家,又是谁规定仗马帮只能有一个朋友?”
“你该不认得吴忠,你俩无仇。那么,你是仗马帮的朋友?”汉子仍不相信对方说的话。
“仗马行天涯,义正镇四海……”男子笑道。
他说的正是仗马帮头目间常用的暗语。
“你可喝酒?”汉子一下子释然了,居然咧嘴笑了起来,他已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未曾笑过。
“我酒量不好,”男子笑道,“若你不介意的话,我倒是可以坐在一旁看你喝酒。天水自古便是蜀汉英豪故地,即便是不喝酒,看看壮阔景致也是好的。”
“凉州海西府丰卿阳。”汉子拱手道出了自己的姓名。
“雍州唐家堡闻若虚。”男子施施然还礼。
远望三山秋色浓,天水城中笙箫默,半宿老酒,半生故事。
闻若虚与丰卿阳话别之后,按照唐复此前吩咐找到了城中的铁器工坊,得知此处已为唐家堡备好了三千把铁枪,千匹上好的北马,弓矢更不计数。
工坊的人拿出样品给闻若虚看了,铁枪和弓矢的锻造都属上乘,北马的牙口也很不错。
“闻公子,按着你家唐老爷子的意思,这些兵器得混入粮谷大车,用北马分批拉到梅溪方才安稳。”工坊话事之人名叫晋平,是地道的西北汉子,一开口便声如洪钟。
“多亏晋大哥想得周全。”闻若虚拱手执礼。
“只是这途中的火耗却要多出二三成,而且最快三月之后方可交齐东西。”晋平又道。
“还请晋大哥结算便是,送货之人自可将现金分批带回。”闻若虚爽快地答应下来。
“和唐老爷子商定好是三枪折一马,十弓折一马,按着三千北马市价加上火耗,可就是八万两官通金锭。”晋平将话头喊得高些,只等闻若虚还价。
“晋大哥的价格还算公道,自是不会拖欠于你。”闻若虚并不在意,在工坊中走了一圈后问道,“不知晋大哥备足这批兵马,工坊得是营运了多久?”
“一年……或许是三五年,我这人忘性大,真是记不太清了。”晋平低声回道。
“哦,我也只是随口问问。”闻若虚面上带笑,不再追问。
“闻公子确定可以做主,不必再和唐老爷子通报一声?”晋平想到八万两的买卖如此容易,只觉简直是在做梦。
“大族长既然让我来了,自然不会再有反复。何况晋大哥算来还是我们的族亲嘞,一家人何必算得那么清楚?”闻若虚欣然回道。
“呦,难得闻公子连这个都知道嘞!”晋平此刻放松不少,脸上终于堆起笑容。
“如此便定下来罢,我现就回去禀告大族长,只在梅溪等货。”闻若虚拱手告辞。
出了工坊,闻若虚的神色却蓦地变得凝重起来。
他此前看过工坊的规模绝不算大,两个老旧的风炉,五六条锻打车槽,要想在这里打造出这么多的兵器,就算日夜不停,起码也要耗上十年八年。
何况在凉州向狄人和白人大批收购北马,每匹底价也在十两黄金以上,凭着这么点的工坊根本不可能一力垫付。
闻若虚有此推断后诈问晋平,知道他果然是秦家在凉州的姻亲,进而推出了一件事情的真相。
他前年听伏颖儿讲过,伏兴之所以被杀,是雍州太守元四法上了一封密报,内容大概是伏兴指使降魔司党羽在雍凉一带私自营造四个兵工坊、暗中购置北马,正和此时的这桩交易对上。
如此推断,这批兵马本来就是唐复和秦月明定制的,或许是被降魔司查到风声,索性先下手为强,利用元四法求功心切,将谋逆之罪嫁祸给伏兴。
此后,为了将此案做成死证,唐复指使秦月明将兵马转至晋平这里分散开后,便焚毁了兵工坊。
唐复此次派闻若虚来交涉采买兵马事宜,就是想让他以为这两件事毫无干系。
伏颖儿的杀父仇人居然就是大族长!闻若虚想到这里不由得心惊胆战,他不知该如何面对伏颖儿,也不知该如何面对唐复。
返回梅溪的路上,闻若虚一想到心爱之人竟是被自己族人迫害,才落得孤苦无依的下场,心头便像被刀剜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