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收声!当心隔墙有耳……我却只盼那去平江侯府送信的马儿慢些跑,再慢些跑……”妇人缓缓起身,屈身向许云才施了一礼,一脸黯然退了出去。
一只乌鸦斜剌剌飞过长史府上空,聒噪地盘旋几圈后,刚刚落在南城门外的一个枯树杈上,又被不远处乍响的一声吆喝惊起飞走,扑棱棱遁于夜色之中。
“兄弟们都麻利些!若抄小路取近,再省一个宿头,赶过了前面马三、刘五两队,抢到平江侯府送了头信,说不定还有额外赏钱。等到回来了,我请你们到四通酒肆去吃肉喝酒!”吆喝之人骑在一匹壮硕的北马上,正用鞭子指点两个驿卒往马鞍上装束行李。
此人是北都驿站的书记官武平,虽然官阶低微,不入品级,可大小也是驿站的二把手。
六月初一这天午后,驿丞老爷突然唤来武平,传口令有“牛黄”三颗要急送江北平江侯府,让他安排三队托底的人马,相隔两个时辰依次启程,每队先行给十两赏银,同时反复叮嘱他,务必亲自好生押这第三队。
北都驿站归中都通驿司直辖,级别虽到了底儿,总算是名副其实的司衙驻外编制,不受当地官府节制。
驿站除了里外跑腿的三五十人之外,还养着二十匹好牙口的北马,所用钱粮草料都由长史府从上缴国库的赋税里面扣除。
许云才到任北都之后,一直按时按量拨付驿站的诸项补给,还时不时给予一些权限之内的方便,因此与老驿丞关系很好。
老驿丞姓贾,今年已近七旬,腰杆还算挺直。他当年是天道军出身,虽然没有什么军职,但是管着整个中军的伙食,因此在军中人脉很广、口碑不差。
大平立国那年,老贾就地脱甲退伍,凭着多年的苦劳,托人得了这个差事,留在北都生活,一晃眼功夫已干了二十年。
北都驿站平日里主要负责玄武都护府、长史府这军政两衙往中都朝廷的公文传送,驿站里的人私下里把这叫作“牛肉”,意思是吃的这口官饭,就要干的这个活计。
然而北都不同于普通府县,是东南西北四大边都之首,天下第二大城池,迁谪流转到此的大小官员成百上千,少不了要往中都送些人情世故,或是给家眷送些山货特产,常给些银钱托驿站顺路捎去,这额外的活则叫“牛黄”,意思是公差之外的偏得。
一般的驿卒只要腿脚勤快点往外跑,每月至少可得一两次“牛黄”,与同伴分下来,大抵每人也就三五十枚铜钱,将将够一顿好酒菜解乏,或者管住嘴省下来,就能给女人买些穿戴的细巧物件。
这次往江北送牛黄,路途虽远,但沿路都可凭着令牌在各个驿站蹭吃蹭住,月底的工钱也照拿不误,只往返十余日,每人就可分得三两多银子,足可支撑一家老小在北都一两个月的用度。
除此之外,武平催着要争这个先还有别的打算。前面先走的马三和刘五都是军伍出身,虽然只是股长级别,在驿站之中却很有威信。相比之下,自己是科举出身,舞文弄墨写写公文尚可,驰骋马力摆平道路却是外行。
这次自己既然走得最晚,倘若反而先到,一定能好好挫一挫那两个人的士气,也好让驿站里的人对自己多点尊崇。
不过,武平由此更觉得这次任务来得颇为蹊跷:
一来老驿丞的派遣十分突然,即便对自己这个二把手也没多一句交待;
二来分三队押一样的信笺,这是传驿这行保障信息送达的用人上限,早年间但有战报大捷或者国是要情也不过如此安排;
三来让书记官亲自押送这最后一队,这十几年来还是头一遭,上一回还是分设军政两府的时候,可见这封信确实紧要,其中必然大有故事。
看着手下两人收拾妥当上了马,武平蜷起左手两根指头,放在嘴边打个响亮的呼哨,三个人披上斗篷,策马而出,不一会儿便融于夜色之中。
夜近子时,寒风凛冽,天气与白日相比如隔冬夏。
北都城中央最壮阔的府邸此刻更是显得格外肃杀,府邸外墙两丈有余,青石墙面上刻着无数似龙非龙、似蛇非蛇的怪兽。
星月流转之下,那些怪兽随着幽冥的光亮不停流转,蟠在墙上,时而狰狞,时而隐没。
府邸之中,死气沉沉,只有巡夜军士的灯笼沿着路线不停晃动,余下的楼阁草木晦暗一片。
一栋八丈高的三层木楼突兀而立,底下两层楼烛火朦胧,最上面一层却自入夜起便一直灯火通明。
大平律例,除军中望楼之外,凡是官民居住的楼宇亭台,天子定制九丈,王侯定制不得高于七丈,这栋八丈高的建筑,如果不是彰显出主人合乎礼制的显赫地位,那就是暴露出其目无天子的做派。
八丈楼的顶层虽然明亮,此刻却是一片静寂,远远看去倒像一只踞坐在城中的独眼巨兽,只要开口便可吞噬万物。
“呃……”终于听到厅里传来一声嘶哑的呻吟,侍立在门外的亲卫长古尔巴把门推开一道缝,往里探了一眼,然后一挥手,早候在一旁的两个军士看见招呼,连忙抬起一个厚重的草席,压低了头,脚前脚后进去。
过了半刻功夫,两人弯着腰抬着草席出来,那席子看着变得十分沉重,往楼下抬的时候,一条白净的小臂从草席缝隙里滑将出来,手腕处还留着一道血痕。
古尔巴瞥了一眼,沉沉叹了口气,知道都护今夜已经完成了采集,转身迈开大步,匆匆走进中厅。他早已习惯了每个月都为都护安排这么一次对女子的采补,事成之后再把女子处置掉,只求人不知鬼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