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破死的只有我们这些人,大盟里不知有多少人要高兴地庆祝,可熊罴军是李天道争霸天下的珍宝和利剑,倘若因我毁在了这里,那么狄人大盟早晚都将被华人复仇的烈火烧灭得一干二净。”
“这是你推测出来的?”少女有些诧异。
“是你的巫神婶婶说的,如果闻若虚有朝一日死在草原之上,成千上万的狄人都要给他陪葬,大盟的金顶浮屠也要折落在泥土之中。你是知道的,巫神的预言从未失准过。”克格武说得极为肯定。
“所以你才将计就计,利用我做了这个成人成己的选择。”少女嘟起了嘴,她觉得克格武是个勇武果断之人,却没想到他也有舍己为人的宽怀,心下倒是不自觉地为他感到遗憾。
这些年来,她一直记恨克格武这个杀父仇人,心心念念都是报仇雪恨。可是这一番推心置腹的交谈下来,她却发现自己已然恨不起这个人来。
当年父亲到底被谁害死?是克格武、是狄人大盟,还是人的欲望和野心?她一时间想不明白,只感到一阵凄凉无助。
“姑娘这么聪明,怕是第一次被人利用吧。不过,这样一来起码对双方来讲,都有活下去的希望。”
克格武笑了笑,见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接着问道,“此刻可告诉我姑娘的闺名?”
“我姓公孙,闺名夏樱,至于狄族名字么,早就不用了……”少女心中虽然早已感化,可言语仍然带着些执拗。
“公孙夏樱?好漂亮的姓名,姑娘人如其名。狄族当年对不住你,不用狄族名字也是应该。”克格武感叹道,他那沧桑的面孔已被泪水浸湿。
“大汗,你是个善良的人,而且很有果敢的大智慧。我会把这一切告诉闻左使的,你若愿意回草原我们以礼相送,绝不阻拦,你若想留在中土,我们可以带着您和婶婶,对了,还有茶度夏一起去中都。我想,待到天下一统,你在那里也会有施展才能的机会。”
少女说着说着,双手都比划起来,情绪转即好了起来,整个人都有些亢奋。
“谢谢姑娘的好意,不过我们狄人武士有自己的尊严。更要谢谢你原谅了我的罪孽,让我可以坦然去见天阿爸。我前一日还梦到了公孙朗,或许这个老友要召唤我到那边去了。对了,算是我的最后一个拜托,请姑娘向闻左使求情,善待我这些走错了路的族人。”
克格武说完凄然一笑,不待她反应过来,双手已托起那把沉重的斩马刀,阖上眼睛,将刀锋往脖子推了过去。
南京城北,白继忠带着死士冲进城门,一刻时间便杀到狄人的中军大帐。
街头巷尾放不开弓箭,护卫大汗的武士都索性撅折了马弓,用羊毛布把马刀绑在手上,准备做最后的死战。
这些武士大多很早便跟随克格武南征北战,在他们眼中,克格武这个大汗是比大盟主还要尊贵的存在,在战场上身先士卒、一马当先,平日里对待军士也是一视同仁、亲爱有加。
他们自打南门被破那时起,就已决定即便是被乱刀砍死,也要用尸首挡住敌军,保卫大汗营帐的安全。
“克格武大汗已经归天,余者放下兵刃,保你们不死!”
中军大帐里忽然传来了一个清亮的女声,一个少女站在帐门之外,双手托着那把还滴着血的斩马刀,显得有些吃力。
狄人武士们听到呼喊转头看去,大汗从不离身的刀已到了一个外人手中,全都呆在那里。
过了半晌,他们纷纷丢掉了兵刃,转身齐刷刷地拥向大帐的方向跪了下去,像是一群失去头领的野狼,哀嚎之声响彻夜空。
白继忠让进城的死士趁机收缴了狄人的战马和刀斧,将狄人全部集中在大帐周围。
即便已成俘虏,那些狄人仍是一门心思朝着大帐跪拜,一时间倒也不用担心有人逃跑。
“城里该是没有埋伏的斥侯,此刻应当放出号炮,请指挥使大人率大部入城了吧。”百夫长高二站在白继忠身后,不禁也被那些狄人的忠诚打动,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提醒此事。
“等下指挥使发现白副使带着我们抢下了这一功,不知是惊多呢,还是喜大呢!”另一个百夫长胡三望着跪在一地的战俘,却是满脸得意。
“从汉州到南楚,又从中都一路打到北疆,你们可见我违背过指挥使的军令么?”白继忠站在那里面带微笑,看上去并不着急,语气不温不火。
“事急从权,白大哥你也是替他着想才以身犯险,指挥使难不成还要把我们全拖出去砍了?”高二虽然是说笑,可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当然不会,这其实本来就是指挥使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计划。”白继忠说完哈哈笑起来,“其实指挥使一直就在你们身边,枉你们跟了他这么长时间,居然丝毫没有发觉。”
在一众人迷惑的眼神中,那个先前连杀两个狄人探马的斥侯从人堆里走了出来,摘下了面罩。
“呦”地一阵惊呼,众人都拱手向指挥使闻若虚行礼。
原来这天未时,闻若虚提前知会白继忠,让他先对外说子时过后指挥使要亲自带兵强攻北门,再让他故意装作要保全指挥使,自己带队提前出发,不进夕食,不披重甲,不骑战马,只为了营造一种誓死勇战的氛围,而闻若虚自己则扮作斥候悄悄跟在了队伍里。
按照城里内应的情报,子时左右当有人开城门,到时不要犹豫,一拥而入,夺下南京。倘若无人开门,则确是要进行强攻了。
上天见怜,此刻军中除了路上遇到几股反击的骑兵,倒没有多少伤损。
众人听了,全部喜极而泣——指挥使神来一笔,运筹机算,此刻占住了南京城,就有了在狄人数万骑兵的夹缝中活下去的本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