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灯雀影,烛灯雀影……好不要脸!”秦涛一回到自己的住房里,就一屁股坐在榻上生闷气。
“富贵之人都有怪异的嗜好,这都几年了,老头子你还不习惯。伯爷一不杀掠,二不奸淫,比起中都那些混账公子爷算是良善了。他平日里对你恭敬,府里大小事都随你安排,又没咬了你的肉,喝了你的血,何故总是自己生闲气!”秦涛的老伴从伙房出来,端来一碗热腾腾的面汤。
“雀儿那么好一个姑娘,除了不会说话,哪有半点缺憾!我平日里真是比亲女儿还疼她,最开始还以为是主子找丫鬟侍寝的那点子破事儿,谁知他这怪胎只是不分冬夏,让雀儿夜夜光着身子给他找乐子!一晃十年有余,那厮一不纳娶,二不给名分,还把和雀儿的腌臜事儿说给元春街上的那帮婆娘听。现在满中都城的浪荡子儿都在讲咱熊罴伯府里烛灯雀影的香艳故事,再若不逼他给雀儿一个名分,让这孩子后半生怎么抬头见人,又如何活得下去?”
“老头子,人各有命。雀儿生下来就注定是伯爷的人,这辈子该怎么活自是伯爷说了算。你就是伯爷的一个管家,拢好府里的账,再做好老东家交待的事就好。”
“屁话,当初我在雍州管着十万兵马的大账,被老东家派来中都,原以为要做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谁想进了这破落家子当看门狗,我现在就是再换地儿,只怕都没人乐意要,别人只要一听熊罴伯府的管家,一码会想这老头子别的不会,只会帮着主人败家。”
“老东家让你在这做事,自是有他的道理,安分去做就是了,哪来这么多唠叨……”
“这人啊,管他青春年华风光无两,只要蹉跎个十年,感觉这一辈子都没滋味了。”秦涛苦笑了一声,开始闷着头吃面。
“老头子既然提起当初,你只要别忘了来这为何便好。”老妇人阴恻恻说完这句,转身快步出了卧房。
秦涛默然无语,自打延平二年进了这熊罴伯府,他就一直在暗查闻羽的来历和行动。
可是一晃整整十年已经过去,除了闻羽挥金洒银、寻花问柳,他居然没有查到任何有意义的情报。
秦涛常常怀疑,自己的主子并不是真想在这里查些什么,而是借机把自己这个知道太多内情的老部下编排出去。
熊罴伯府后堂中厅两边,分为东、西两个耳室,一个作为储藏间存放旧物,另一个则备了榻席供主人临时休憩。
此刻端坐在榻上的正是这个伯府的主人闻羽。
他已脱下醉酒晚归时的衣裳,套上一身黑色的罩衣,一脸冷峻地啜着春儿端来的醒酒茶,只是神色略带疲惫,却刻意保持着威严冷静的表情,全然不似之前那般醉醺醺的轻浮模样。
他的面前直挺挺立着三个人,屋里的气氛一派肃杀。
“老管家回房了?”闻羽放下茶盏开口问道。
“亥时二刻回房,之后见灶房有烟火,应该吃了顿宵夜,和老伴说了会儿话,听不很真切,大抵还是埋怨烛灯雀影的。”
三人之中最为清瘦的答话,他自打进了这熊罴伯府就再没了自己的姓名,只叫作“闻贪”。
“今年黑山王的丹药成色如何?”闻羽又问。
“还未定好何时取出,看牙齿皮毛大概廿年左右,称重一千三百斤,按体格推算估计会出一枚金胆,该是有五寸长,两寸半宽,四两三钱重。”
另一个人平静答话,话语里听不出一丝起伏。这人便是白日里引着路大他们卸车的门僮,在这间房里则唤作“闻嗔”。
闻羽点了点头,又转头问第三个唤作“闻痴”的人,“元春头彩的事做得如何了?”
“已着贴几人仔细复查了元春街里几家大店往来客人近一年的流水账,最后还是选了醉仙居,已托那家店里的掌柜多禄开始筹备了。”
闻痴不胖不瘦,丢在人群里绝看不出来有什么特别,只是一双眼睛格外明亮灵活,像是黑暗里捕食的猎豹。
“今日辛苦了,都散吧。”闻羽说完这话便垂手坐在那里闭上了眼睛,两个人到室里边角的灯台,捻起铜针,熟练地拨灭了烛火,耳室霎时一片漆黑,只听得轻轻一声门响,三组脚步声逐渐走远了。
闻贪不羡,闻嗔不怒,闻痴不嬉——这三人的堂号似乎时时在提醒着闻羽,应该如何在浮华的帝京城中慎独自省。
每日这个时候,闻羽都要静静地在这里先回忆一遍白日的过往,所有的细节一一捋过,觉得没有什么差错,便开始计划第二天要做的事,有时还没想完天竟先亮了。
闻羽已记不得这些年在中都有多少个这样的不眠之夜,有时实在倦了,也只有在元春街姑娘的香床上,才能囫囵眯上一时半刻。
他感觉自己整个身体像是一个上了机簧的木偶,站在中都的戏台上,不分黑夜白昼,永不止疲倦地执行着既定的操作。
在他的脑海中,有一张密密麻麻的对线图,中都城里上至皇亲国戚,下至文武百官,随意拈出两个人来,闻羽张嘴就能说出他们或直接或兜转的勾连。
这些年来,他要做的就是从这成百上千的对线中,不断地探查,不断地排除,拼尽心力找出一个最终的目标。
晨阳似火,东风干涩,肖勇独自一人驾驭着那辆马车跟着白继忠一众往回走,他回首望了望中都的北城门,心里不禁沉重。
肖勇很想跑过去问问镇长,他们这些人与熊罴伯府到底是什么关系,却又不敢再行造次。
几天之前,路大忍不住追问为何要用人血来喂黑山王的时候,白镇长已经讲了很多,而这些本都是他们不该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