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段?“业余七段?”陈冲愣了一下,“水平不低啊。”
“业余?”老头显然没听过这个词——恐怕他那个七段,也不知道是从哪听来的。“不是业余的。”他似乎不太好找形容词,“嗯,反正水平很高很高。”
很高是多高?施老头说不清楚,门外汉陈冲自然也不明白:“那你讲讲,围棋有什么有意思的?”
老头来劲了:“围棋么。木野狐你知道么?说的就是围棋。木头的狐狸,能让人沉醉其中欲罢不能,每日想的是他,看的是他,飞扑断打,处处是生机,处处是……”陈冲实在是忍不住打断他:“您说您水平这么高,怎么不参加比赛去?”
老头刹那间从口若悬河兴致高昂变成了蔫头耷脑垂头丧气:“这个……”
“怎么了?”陈冲看着他,“有什么事情么?”
老头看了他一眼:“如果我说一些事情……算了,你肯定不相信。”说完低着头,又不说话了。
陈冲很奇怪:“没关系,你讲讲,我听听。”
老头长叹了一声:“其实,我是大清国人……”陈冲一个跟头从床上折下来捂着肚子哈哈大笑:“笑死我了!您没睡醒呢吧?没关系,早点睡,明天醒了就万事大吉了。。”
施襄夏看了看他,把头发拢了起来。陈冲不笑了,看着老头前半边青青的头皮发楞。
施襄夏叹了口气:“吾今年六十有一,已是知天命而待死之人,本欲作完奕理指归后便从此退隐山林,无奈那日……罢了,便来此莫名之处,语言不明思想不通,双手却又无故消失。眼看到街市以上奇装异服,男女无防竟自把臂而走,吾真不知此何为也。”老头指了指报纸,“围棋虽未变,然行棋之规却已非吾所知之……东洋人竟已将围棋改动至此,吾虽有国手之称,却也不敢再言棋也。奈何老朽实无他长,只得流落街头。如此,已有三日粒米未进了。今日终得见小友,必是冥冥中而有天意,令吾到此。”说完起来一拱胳膊,“陈小友,今日之事,吾必有大报。奈何如今身无分文……”一边说着,一边拿眼睛看傻在那的陈冲。。
这老流氓!陈冲总算清醒过来深深吸了一口气:“你要如何?”
“吾不识今之文字,欲得百年来棋之精要而不得。”施襄夏老头站起来弯腰行礼,“请小友替我寻一二棋谱,待我研究之后,再来谈说。”
要钱来了?!陈冲有钱么?左右就这么500块钱,还能买多少书给你看着玩?陈冲第二天早上起来出去买张体坛周报回来,“上面的棋谱有顺序,你总看得懂吧?”
老头满脸大汗:“我不认得这数字为何。”
罢了!陈冲咬着牙,给老头买了一副简易围棋:“看见了么?30块钱!我为了你算是吐了血了。来,看着,我给你摆!”一边摆,一边按着报纸上的解说给他讲。老头倒真是也有本事,看着谱时不时问点子问题让陈冲一楞一楞的回答不上来。
再买!陈冲倒真是有些佩服他了,干脆出去花几块钱买了一本围棋天地,打开一页放在施襄夏面前:“看看,这是四年前苏羽和李昌镐十番棋的第六盘的讲解,我说说,你听着摆,好吧?”他看一眼老头,“这可是最顶尖的对局了,你要是再敢说出个不好来,可别怪我不尊老爱幼。。”
老头无不可:“摆吧。”
这老家伙,难道真的是清朝人?陈冲一边摆棋一边斜着眼睛看老头:看看这绸子的褂子,看看那脚上的布鞋,看看那半边光溜溜的头皮,他总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也许等一会儿睡一觉,就会醒过来,老头也就消失了!
但陈冲每次闭上眼睛再睁开,却总能看到老头坐在自己面前。
难道说,这一切都是真的?陈冲这时候才想起来拧大腿,但是……真疼啊!陈冲看着叼着烟卷吞云吐雾眯着眼睛看棋盘的老头,心里面突然一阵发炸:难道说,我见到了古人?
不能不说,陈冲的反应很慢。昨天晚上就知道的事情到了今天才算是醒过味来:“你是,清朝人?”
老头可能也听过一些类似的说法,居然听懂了,还点了点头:“我正是(说着还举起胳膊棒表示一下抱拳拱手)康熙爷年生人,见得我主万岁乾隆爷盛世一朝。。”
陈冲愣愣的眨眨眼,扭头冲上阳台大叫一声:“鬼呀!”
扭头回来平平静静的看着老头:“咱们摆到哪了?”
“这里。”老头下巴指了指边上的一个地方,有些惋惜的摇摇头,“李昌镐小子太得意了,虽说卷了一条大边走,但后面苏羽也必有手段能拿到根基。到时候中腹之战,输赢并未可知。”
这老头有两把刷子!陈冲翻页看看后面的点评,愣愣的点点头。
“要是我,不管怎么也要先入中腹。”老头下了一辈子围棋,虽然现代围棋和古棋相比布局有些不同,但到了中盘却也大同小异,一眼就看出来后面几十手的发展。不过老头也承认:“这个时候,如果我坐在苏羽对面,也不会下得更好。这些都是好手段。”
不过说起来,我让你好吃好喝还过棋瘾,你说的要报答在哪?陈冲眼看着老头狼吞虎咽一只大烧鸡下肚,眼泪都快下来了:我很穷的!
“这里,有没有下棋的地方?”老头打着饱嗝让陈冲帮他剔着牙,“让我下两盘棋,后面你就发财了。。”
陈冲出去找,回来之后和老头摇头:“没有。现在还没开学,围棋社里没有人呢。”
沉吟了很久,老头扭头又问:“对了,你知道什么地方,能下彩棋么?”
陈冲想了一下,然后问:“什么叫彩棋?”
“就是带彩的,用钱赌的棋。”实际上老头吃了陈冲好几顿了,心里面也过意不去。虽然自己来这地方之前从没跟人赌过,但到底也不能只吃人家,总归还是要靠自己,“我打算,去赚些银两。”棋手也要吃饭,只不过以前的时候施襄夏是个地主,从来不需要考虑围棋以外的东西。但挨了好几天饿之后立刻从万恶的封建社会地主老财黄世仁南霸天之流变成了社会主义四有新老头,打算艰苦奋斗自力更生一下。
这是个好现象。陈冲让他吃的快疯了,听见这话心里面痛快的厉害:“虽然我不知道,但很快,很快我就会知道!”
路在嘴上。。这种事情想打听并不很难,尤其是在大学周围茶楼不少的情况下。随便找一间推门进去之后,陈冲问老板:“您这里,能下围棋么?”
“能!”围棋可是有意思的东西,老板也是个棋迷,前几年看的比赛不少,上次苏李十番棋的时候还专门跑到韩国水原去看了一次现场,连忙过来招呼,“怎么,您二位,打算定场还是包时?”
定场的规矩是按一盘算钱,如果水平高下的时间够长,这个比较划算。但一般的棋迷也不会把好几个小时浪费在棋盘上,因此论小时算价钱的更多一些。
“我不下。”陈冲指指站在一边背着手欣赏字画的施襄夏,“我这位……”施襄夏一扭头:“我是他师傅,他是我徒弟。”陈冲郁闷了良久,勉强笑了笑:“我这个老师,打算跟您这里的高人领教两盘,不知道可否?”他突然发现自己跟老头一个晚上之后,说话也有些转文风范。
老板点点头一招手:“这边请。。”一边领路一边低声问,“不知道,用什么当彩头?”
哟!没想到瞎猫还真的撞个死耗子,陈冲一辈子没进过茶楼酒馆,可第一回就开了张,这运气可真不错:“我身上,有……”他看看老头,咬咬牙掏出来一张红票,“100元。”
老板站住了:“小兄弟第一次来吧?”
陈冲不知道怎么回事,看看老头,也只好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