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德国最好的医院,福尔马林、酒精、惨叫仍充斥在干净整齐的病房里。对小半个身子打着石膏的李孔荣来说,最深刻的两件事情就是:每天早上护士打开窗户、拉开窗帘,花园里青草的味道让他无比陶醉;
另外一件事情就是下午,护士、特别是那个叫克赛妮亚的金发护士帮他擦身——据留学生里一个外号叫‘柏林土地(此人留德数年,对柏林街巷舆情民众餐饮住宿法律极为熟悉,且人极为好心,据说有数次出面帮同胞免费打官司,是故被同胞称为柏林土地,真名倒少有人知道)’的统计,整个柏林的男女比例严重失调,他计算所得的数据是八个半柏林女人抢一个柏林男人,高级病房里护士似乎除了护士长之外其他的护士都没有结婚,负责李孔荣病房的克赛妮亚当然也在此列。
李孔荣虽然没有骑过大洋马,可眼前这个金发小妞却要隔着毛巾摸遍他全身,还要协助他大小便,甚至有的时候还要帮他把小弟弟掏出并‘扶正’!这真是让他受宠若惊。他忽然开始担心住院费了,三个月之后真不知道要出多少钱。
这天,克赛妮亚刚刚擦完身子,林准少校就来了。他总是隔几天来一次,一般来都是有事情——李孔荣虽然暂时不能说话,可他勉强能写字。
“国内来电,捕获计划已经开始实施了!”林准压抑着兴奋,他是在李孔荣住院之后才获准知晓部分计划内容的。虽然不知道整个计划是什么,可他感觉自己正投身于一个伟大的事业中,部长、林少将、周应聪、李孔荣、还有他都是整个计划的一部分。
林准说了一句,李孔荣就痛苦的眨了一下眼睛,他本可打过吗啡后沉沉睡去,可他不喜欢那东西。见他眨眼,林准再道:“电雷学校16号晚偷袭日出云号未成,据说只打中了码头。”
李孔荣再次眨了一下眼睛,出云号不出云号他根本就在乎,他现在在乎的只有三件事,第一就是宁海号能否捕获日本商船而不暴露意图,最少日本人要觉得宁海执行的是破交任务,而不是勘破自己早前玩弄的小聪明,准备用这些船改装成航母。
第二件事就是金山卫的鱼雷艇和水雷阵是否能延缓日军登陆。如果时间还是压在布鲁塞尔国联会议的话,常凯申那个怂包又要命令上海的部队再坚守一个星期或者更久。只愿历史上的大溃退不会发生。
第三件事就是桂军的死命突击,桂系本想来个夜间白刃突击,不想重演英军一日战死六万人的悲剧——一晚上死了六个旅长、全军打散。桂军是各派系中最善战的一支,一晚上打光太可惜了。如果这支部队能大部分保全下来,退入南方山林地区和日军打山地战、出兵缅甸打丛林战,甚至是调到太平洋上做海军陆战队都是很合适的选择。海军确实有海军陆战队,可李孔荣总是感觉他们太过羸弱。技术兵还好,拼血条的陆军还是桂系最佳。
坐在床侧的林准当然不清楚李孔荣的谋算,他继续说一些其他要务。
“……现在潜艇减为两艘,外派到德国来的军官也减了。国内上周就派了人来:轮机有苏镜湖、陈尔恭、程璟、陈耀屏;航海有高光佑、陈粹昌、林祥光、程法侃;去吕贝克船厂监造的那几个你都熟悉:王致光会过来,还有林惠平、徐振骐,王荣瑸三个也来。王致光过来负责监造,你出院前他统管留德学员。这么算,咱们在德国,加上你我就有三十三个人了。”
李孔荣中校灵魂消失之后,他留下的记忆开始变得可读。此时的李孔荣当然知道王致光是谁,他和曾国晟、周应聪一样是陈绍宽的亲信,以前曾任陈绍宽的副官,宁海号副舰长(海军中,大部分副长都是亲陈绍宽的,而大部分舰长因为限制公费都不喜欢陈绍宽)。不过王致光不是派来夺权的,当年宁海号在日本建造时,他也是监造官之一。
想着居然有三十三个人,李孔荣嘴角牵笑了一下,他这个海军武官、德国总负责人看来不是假的,手底下还是有一些人的。
“日本人?”笑过之后的李孔荣抓住铅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林准看罢有些不明白,他问道:“哪里的日本人?是现在国内的战事吗?”李孔荣听后不眨眼睛,他再问:“德国的日本人?”这下李孔荣眨了眼睛:他此时有些担心趁自己卧床的这段时间,日本人会四处搞破坏。
“日本人那边没有听到什么动静。”天天在宿舍里学德语的林准当然听不到什么动静,好在他下面的话让李孔荣有些放心,“大使馆和武官处都没有什么消息,现在在吕贝克船厂暂时监造的朗鉴澄几个也没有什么消息,船厂依旧天天开工。倒是听程大使说,日本人正处处花钱登报说中日战事是我们挑起来的,还说我们违反当初的停战协议进攻上海租界什么的……”
“屁?哈哈……”李孔荣在纸上写了一个‘屁’字,林准看罢当即笑了。他道:“反正现在德国的报纸基本上站在日本那边,指责我们不守信誉、残暴挑起战事等等。对了,庸之先生从捷克回来了,好像就是今天回来的,他要是听到你醒了,说不定还会来看你。”
孔祥熙既然又溜回来了?李孔荣有些意外,他本以为孔哈哈要马上回国过的,不想他又转了回来。这个人真是……,明明知道常凯申不该在上海开战,偏偏在国外拖拖拉拉,连国都不回,真不知道他到底玩什么玄机。
林准说孔祥熙会来,不想第二天早上他就来了。他这次只带着秘书张平群,也在这家医院治眼睛的孔令仪则不见人影。
很多人都知道自己醒了,所以李孔荣不好在孔祥熙来时闭目不理;而他的秘书张平群则觉得,孔副院长两次前来医院慰问,已经很看得起李孔荣了。
病房里,在李孔荣副官钟前功少尉的招呼下,孔祥熙于病床边的沙发上坐下,他先是说了一席慰问的话,而后又把一个信封压在他手里——这是空军误炸李孔荣中校妻子和儿子的慰问金。李孔荣并不知道信封里装了多少钱,但他隐约记得大世界的炸弹是空军一个叫雷天眷的愤青飞行员故意扔的,据说他是因为仇视帝国主义才狠心往花花租界里扔炸弹,于是一家伙死伤了两千多人。
李孔荣很想笑:国府一直进行反帝国主义的国耻教育,可最后的结果就是士兵因为仇视帝国主义而残杀本国手无寸铁的平民——往百姓头上扔炸弹;而号召大家反帝国主义的常凯申却为了获得帝国主义的调停,把所有家底都押在上海,然后输了个精光。想笑又笑不出来总是憋的很苦,李孔荣身上的伤又开始疼了。
见李孔荣脸上大变,孔祥熙扶了扶眼睛,不得不问钟前功,“这……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