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德国
“早就有所预感的事情,所以,不要过于伤心。”
看着小渡垂着头沉默地独自坐在长椅上,白鸟江树有些不忍,然后想要把纸巾递给她。
今出川没有理他,也没有接纸巾,只是微不可闻地摇了摇头,缓缓地伸手捂住脸,然后泪水终于滑过指缝,掉到了衣服上,地面上,以及耳边——
“嘀嗒。”
是眼泪的声音。
她闷闷地哼了一声,哽咽的声音从紧咬着的牙关间泄露出来。
仿佛是困兽的呜咽。
确实有所预感,食欲下降,恢复能力差,不再爱运动,毛色变浅,眼睛不再黑亮。
一切一切,都预示着,它在变老,以及,它时日无多。
预示着永久的告别,漫长的思念。
在夏日的骤雨,来到自己身边的、小小的丑丑的土黄色柴犬,陪伴了自己无数个难眠的夜晚,以及从京都到东京,又从日本到德国的颠簸。
它见证了自己这十多年来的喜怒哀乐,以及窗台上矢车菊一次又一次的绽放。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快,就到了分别的时候。
如果一定要说再见,那是不是,一开始就不应该遇见。
爸爸说得对,付出过多的心血与感情,大概真的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
为之伤神,为之魂牵梦萦,为之怅然若失,心痛如绞。
“理事长是自然死亡,不算一件坏事的,小渡。
而且,有些时候,过程比结果更重要,至少,和它相处的这些年,你很快乐,不是吗?已经发生过的温暖的记忆并不会随着它的离世而消逝。”
白鸟江树很敏锐地察觉到了今出川在想什么,他轻轻地坐在了她的身边,手很温柔地放在了她的肩上。
小渡连哭泣都是克制的——这让向来玩世不恭的他难得地认真了起来。
如果——是小渡的话,好像也可以接受。
他莫名地想起了自己父亲的建议。
鹿野鸣也适时地推开门,有些遗憾地摇头,“小渡,真的没办法了,我们要——”
她说得有些艰难,踌躇了一下,还是把话说出了口:“我们要接受这件事情。”
“火葬还是——?”
既然已经确定了理事长的死亡,白鸟江树的手指轻轻地敲了敲椅背,开始考虑之后的事情。
他一贯是这样理智的人,但,这样近乎冷酷的理智,却让今出川一下子情绪崩溃。
她深吸了一口气,手握成拳,然后重重地落在了冰凉的塑制椅面,沉闷的响声和手上的钝痛同时蔓延。
让白鸟江树和鹿野鸣都一下子被惊到无法言语。
“小渡,你的手!”
鹿野鸣有些担忧,下意识地向今出川走近了几步。
今出川终于抬起了头,她的眼睛红得过分,但是泪水已经被胡乱地擦去。
“白鸟江树,我和你不一样。”
她冷冷地站起身,只觉得一种彻底的孤独。
连理事长都离开了自己。
这种钝痛感,来得过于强烈,又和从七年前就持续着的强烈的怅然汇在了一起,让人觉得难以呼吸,毫无方向。
就仿佛,是村上春树的那段文字。
你的心,如久雨催涨的大河,地面标示一无所剩地被河流淹没,并冲往一个黑暗的地方。
她缓缓推开鹿野鸣放在自己肩上的手,迈开了脚步。
“不要跟着我,我想冷静一下。”
大脑昏昏沉沉的,走出门之后,迷失了所有的方向。
眼泪又缓缓地从眼角滑过,让人觉得涩涩的。
理事长,真的,去世了啊。
它再也不会等待自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