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亮哥,你说马腾龙这次去打流寇,会怎么样?”马世耀问道。他和他的兄弟马世泰都是马家的族人,但只是远房旁支,现在给马家做佃户。刘芳亮说:“还能怎么样,看见流寇插在土墙上的木桩子了吗,等到天亮的时候,马腾龙的脑袋就得插在上面了。”马世泰有些不信:“有那么厉害吗?那些乡勇可和我们这种凑数的不一样,都是惯常操练的家丁,刀枪也齐全。”刘芳亮说:“那都不顶用,流寇可都是玩命的主,更何况这伙流寇能把营地布置得这么严整,肯定是有当过兵的人在里面,马腾龙带着一百人去夜袭,还不就是送死。黑灯瞎火的,连路都看不见,能摸到寨边的最多有五十,而且也没法配合,只能乱打一气,你说这些乡勇再厉害,能一个人打十个流寇吗?”
马腾龙其实也不算完全托大,他手下也有十几个官军的逃兵,平日里对乡勇勤加操练,倒也队形严整,似模似样。过去打一般的土匪毛贼,确实也有一百人打垮几百人的战绩,可那是大白天,而且是他们守寨,土匪攻寨。现在他自以为自己很行,大半夜去强攻李自成的营地,那简直就是让敌人练手用的。由于家丁们的待遇比那些长工、佃户充任的乡勇好得多,而且平素骄横,马世耀、马世泰等留在后队的人不仅不担心前队这些人的下场,反而为他们可能打败仗而幸灾乐祸。
佃户们来当乡勇,是因为能少交租子,长工来当乡勇,只是为了能多发点口粮,指望他们拼命,那也是异想天开了。张家山的乡勇首领张洪说:“这帮流寇来的时候,我们村里的人没来得及跑,结果他们就是在村口空地坐下吃饭喝水,蔬菜肉食都出钱买,真是没见过这样的队伍,放他们过去有什么大不了的。”张家山是个小村子,只有二十来户人家,当然也没什么大户,为了自保,参加了马家寨组织的六村联保,但是也因此背上了颇重的钱粮压力。张洪出身于一个中农家庭,会些拳脚,张家山村的年轻人以他为首。张洪说:“自从加了这六村联保,每年都得给马家寨交钱交粮,村里就这么几个壮丁,还得给马家打仗去,可一轮到我们遭了匪,让马家出兵,便推三阻四的。马腾龙这孙子,让流寇杀了才好呢。”马世耀和马世泰虽然也姓马,可是对于张洪骂马家也没感到任何不适,他俩给马家干活,平时没少受马腾龙他们这一伙儿嫡支子弟的欺负,打心眼里根本不拿他们当同族。刘芳亮说:“一会儿都警醒着点,流寇打了胜仗之后,说不定要报复,派人通知各村,赶快去避难。”马世耀说:“流寇会不会打州城?”张洪说:“打下来最好,州里那班贪官污吏,都杀光了才叫痛快。”
夜幕降临了,王瑾在四十里铺周围都布置了哨位,高杰和李过各带一队人,沿着围墙巡逻。按照这样的部署,只有一半的人能睡足一晚上,另一半人都要分三班轮流守夜巡逻,高杰和李过值刚入夜这一段,谷可成和刘宗敏值快天亮那一段,还都能完整地睡一觉,李自成和王瑾负责的是午夜那一段,最耽误睡眠。但是在外面幻想着打流寇一个措手不及的马腾龙却不知道这些,虽然他们埋伏在树林里,能隐隐听到镇上传来的更柝之声,但是马腾龙坚持认为,流寇没点多少火把,肯定是都睡觉去了。
“杀流寇啊!先登者重重有赏!”马腾龙手持一把宝剑,第一个冲出了树林,就算以高杰从评书里听来的军事知识来看,这帮人的攻击也实在是愚蠢,天刚黑没多久,别说值夜的人了,就算该休息的人还有好多没睡踏实呢。从树林到壕沟有几十丈的开阔地,在明亮的月光下,这些人的身影清晰无比,如果己方有火铳,甚至有炮,非把他们打成筛子不可。可惜的是,他们连弓箭都没有几副。高杰急忙喊道:“快敲锣!”一名士兵拿起一面锣拼命地敲了起来。
整个营地一下子都惊醒了,所有人都急忙跳下铺找兵器。这一个紧急集合,立刻把素质差异暴露了出来,谷可成、张能、谢君友三队很快就各执兵刃杀了出来,那些刚入伍的饥民却乱作一团,有的摸不到自己的兵刃,有的找不着管队在哪。敌人摸到一百步开外才被发现,部队的集结也是如此迟缓,如果他们是宿在一片开阔地上,这么慢的反应速度足以要命了。但是白天骂着娘挖的壕沟救了他们一命,马腾龙等人冲到壕沟之前,不得不停下脚步,他们下午来窥探的时候,就知道有这条壕沟存在,但是这黑灯瞎火的,还是有几个倒霉蛋没刹住脚或者被后面的人推搡,掉进了沟里。马腾龙对此早有预案,他带了五部梯子过来,准备以此来跨越壕沟和翻越围墙,另一部分人则冲向了镇口。李自成他们当然不可能把整个镇子全都用壕沟围起来,否则他们怎么出去,所以镇口有一段路没有挖掉,也没有修筑土墙,只是用一个临时扎的木栅栏挡住。王瑾知道这个地方是防御的漏洞,所以对这里的布置也特别上心,本来就有十个人把守,而且第七队的人早就得到吩咐,一听锣响就来镇口堵住。
高杰对着人群射了一箭,也不知道射中没射中,乡勇们踩着梯子过了壕沟,高杰等人也没有滚木礌石,只能把从一个大户人家的房上揭下来的瓦片噼里啪啦往下乱打。乡勇们被砸伤了好几个,但更多的人还是冲了过来,试图越过土墙,有的用梯子攀爬,有的想砍开或拔出木桩,还有人在壕沟外张弓搭箭射来。高杰一刀砍下,剁掉了一个爬墙的乡勇的几根手指。李本深手持一根削尖的木棍,从木桩的缝隙中往外胡乱刺去,和他们同村的另一个少年胡茂桢挥舞一把斧头拼命砍杀,忽然惨叫一声,不知道被什么击中,仰面栽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