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伙的仪式倒是十分简单,无外乎抱拳行礼,斩鸡头喝血酒,然后李自成就成了不沾泥麾下的八队长,从“掌盘”变成了“老管队”。不沾泥麾下各队少则七八百人,多则两三千人,总兵力上万。至于到底有多少,张存孟自己也说不大清楚,各队很少一起活动,下面的小股时分时合,人数每天都有变化。
张存孟早就听李友派来的人说过李自成的情况,没什么特殊的,只不过是众多反王中的普通一股而已。对于来投奔的人,张存孟向来是广开山门,来者不拒,这样才能迅速扩大势力。但是,这样做的结果也是显而易见的,泥沙俱下,手底下什么样的货色都有。
不沾泥大排筵席,款待新来的兄弟。酒宴的水平是很粗疏的,无非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但是在这样的大灾之年能搞来如此之多的酒肉,已经十分惊人了。李自成他们造反之后也不是没吃过肉,但即便得到一点肉,也是和蔬菜一起用大锅炖煮,全军一起吃,哪有这样直接拿起肉块敞开了吃的时候。李自成、王瑾、刘芳亮、田见秀尚且自重身份,注意吃相,但袁宗第、高杰他们简直就像八辈子没见过肉一样,玩了命地狼吞虎咽。不过这个样子也不算丢人,因为以一队长眼钱儿为首的不少不沾泥麾下头领的吃相都和他们差不多,看来他们也是赶在这样的机会才能敞开了吃肉。张存孟和赵胜以匕首割肉而食,还相对文雅些,拓养坤、郭应聘、王文耀都吃得满嘴流油,李自成也不装了,改回了平时的吃相,只有王瑾还是按照上辈子养成的根深蒂固的习惯,不肯上手去抓,只用匕首和筷子,在场也有不少头领是这样吃的,倒也不显突兀。毕竟筷子这东西折两根树枝就有了,中国老百姓喜吃热食,就算是穷人,也有很深厚的使用筷子的习惯。
宴席上张存孟说起他接下来的打算,他计划经过宜川、洛川、中部、宜君四县,然后沿洛水东下,进入西安府下属的白水县。这个地方大家是都知道的,四年前第一个扯旗造反的农民军首领王子顺就是白水县人。张存孟说,南方的两家反王双翅虎雷猛、紫金龙孙德才邀请他前去合营。不沾泥的计划完全不包括攻打城市,只是劫掠乡村,对县城勒索赎城费,他认为攻打城市有可能遭受很大的损失。毕竟不是每个城市都能顺利找到内应,如果没有人帮忙打开城门,农民军要攻城就只能撞门或用云梯爬城,那样势必造成不小的伤亡。而且张存孟认为,如果攻克城市,杀死县令这样级别的官员,势必引来官府的重视,恐怕会招来重兵围剿。
王瑾对于张存孟的想法只同意一部分。现在大部分的陕西反王都已经去了山西,留在陕西的以神一魁、张存孟两部最强,张存孟就算刻意地不去攻击城市,洪承畴也不可能注意不到他。不仅如此,张存孟居然有在延水流域定居的打算,这座山寨他想长期保留,而且在周围数县的山中都建立了小山寨,想为持久之计,已经在考察哪里适合垦荒了。
所谓“流寇不事生产,专门劫掠”,纯属无稽之谈,这年头只要是农民出身的人,哪个不想有块地种?明末农民战争开始以来,很多反王都有建立根据地的打算,其中何崇谓、张存孟、王嘉胤等人还付诸实践了。当然,下场都很惨,在明军的重兵围剿之下,怎么可能建设什么根据地。
在张存孟的计划中,他想要以青涧、延川、延长三县作为自己的势力范围,如果可能的话,再拓展到绥德和米脂。建立大小十几座乃至数十座山寨,将周围的农民纳入治下,不再缴皇粮国税,让明朝的官员政令不出县城。为了实现这个目的,他需要手上有足够的存粮,所以,张存孟留下李晋王和老张飞在延川、延长建立山寨,自己带着主力南下,沿洛水前进,直到蒲城,将这一路上的豪强坞堡全部打破,缴获的粮食便足以支撑到秋收了。
计划很美好,李自成、王文耀、赵胜等人都听得十分激动,只有王瑾知道,这个办法是行不通的。洪承畴不可能看着张存孟在这里割据自雄,一定会派兵来剿,到那时,张存孟有没有能力捍卫自己的地盘呢?站在穿越者的角度来说,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可是在座的这些人,都还没有真正与洪承畴交手过,怎么可能明白双方的实力差距有多大。
还有一件事很奇怪,王瑾隐约记得,洪承畴接替杨鹤应该是今年秋天的事,现在才三月,为什么洪承畴已经就任三边总督了?这让他不得不有所警惕,本时空的很多事情不见得会按原来的历史轨迹发展。
宴席尽欢而散,李自成等人离开大帐,有人带他们去今晚的住所。田见秀说:“不沾泥真乃有大志之人,倘若建寨割据之事成了,不仅我辈有安身之地,还能打回米脂去,让全县都不再纳皇粮,岂不是好。只是派去米脂的人须得斟酌,除了我们八队和二队、七队,别的队的人不能要。”李自成说:“好是好,可之后又当如何?”田见秀愣了一下,确实,这种割据是不可能长期存在的,时间一久,势必还是要处理和朝廷的关系。王瑾说:“朝廷定然发兵来剿。”李自成说:“是啊,到那时,我们势必得和官军杀个血流成河。就算一次能赢,也不见得次次能赢,官军无穷无尽,如何杀得绝。”高杰说:“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我们打不过便钻山沟,官军能奈我们何?”李自成说:“你能钻山沟,可地里的庄稼能带走吗?官兵把庄稼一烧,还不是饿死在山里。”刘芳亮说:“张存孟也是颇为精明的人,老管队既然想得到,他多半也能想到,那他为什么还要立寨屯垦?”李自成说:“我看他多半打的是招安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