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城区区一县的乡勇能有如今的局面,全靠了梅之焕。从农民军的角度来讲,梅之焕是敌人,但平心而论,梅之焕这个人还是值得佩服的。他虽然背信刺杀兰州兵变的首领,强逼甘肃士兵入京,却也有他的不得已之处,他只是迟到,已然丢官罢职,若是干脆不去,恐怕脑袋就搬家了,他终究是有家有业的人,身上背着一家几百口的性命,不能指望他和纳敏夫一样去当蒙古酋长。
梅之焕做官很清廉,也能干实事,能文能武,而且也不是嗜杀之人。兰州兵变之时,他只是想杀王进才他们几个为首的,并未计划大施屠戮。在麻城办乡勇时杀的绿林人物不少,但大别山一带各寨土匪的纪律参差不齐,多有为祸一方者,梅之焕又没有滥杀一般喽啰,也没什么可指责的。
麻城的在乡官员中,梅之焕曾任的官职最高,家产最多,家族势力最大,又是唯一一个真正懂军务的,所以理所当然成了全县乡勇的首领。可是梅之焕已经六十岁了,身体也不大好,他还能支撑麻城乡勇多久?
这一次出兵,暴露出了麻城乡勇内部很多的弊端。梅之焕的本领最大,便仿佛他做什么都是应该的。“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这句话,梅之焕自己说是他急公好义,那些给梅家种地的长工佃户供养了梅家,索要回报也是应该的。可别的乡绅要是这么说,那就是臭不要脸了。
但是现在在麻城乡勇内部,只要不是梅家承担了超过他们能力的责任,就是“不公平”。绝大部分乡勇都是不脱产的,出了兵便少了劳动力,出兵的军费更是谁也不肯承担,吵成了一团。可真要说回绝唐晖,流寇爱打应城县就让他们打,又没人敢这么讲。大家都盼着梅家一家当这个冤大头,可梅家又不是傻子,怎肯答应。
各家乡绅承担了压力,当然得转嫁出去,转嫁的对象便是他们的佃户、长工、耕奴。也正因为如此,他们内部的虚弱暴露无遗。办团练,本该是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可现状却是没钱的既出钱又出力。梅之焕这种有头脑的士绅,知道不能把穷人逼到要饿死的地步,但不知死活的依旧不少。
最先发现这一问题的人名叫李时荣,家住黄州府城,是个落第秀才,在一个名叫张以泽的船商手下帮闲。
张以泽这个船商不是在长江上跑船的,他家开的是造船作坊。这种没有土地,雇佣工人来进行生产的工坊主,就是人们常说的“资本主义萌芽”的代表人物。但萌芽就是萌芽,这伙人并没有形成一个阶级,只不过是众多商人中的一部分而已,毫无政治权利,十分脆弱。虽然比平民百姓有钱,却也没什么用处,随便哪个胥吏都敢登他的门来伸手勒索,要是得罪了县太爷,破家灭门都是不稀奇。
萌芽不长在合适的环境里,也不用人去掐,过几年自己便死了。虽有萌芽,和没有也无甚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