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白日在沉寂中过去,月亮升了起来。</p>
偌大的草原,只能听见风从原野上刮过的声响。</p>
柔和的明珠光芒下,四阿哥虚弱地睁开了眼,初始时目光迷茫而涣散,几秒之后,他闭了一下眼,再次睁开时,已变的十分的平静,看不见其中的情绪。</p>
看的出来依然是病倒之前的帐篷,空气之中没有像久病之人的房间,有十分浑浊难闻的草药味儿和其它混合的味儿,只能闻到一点点的硫磺的味道……窗户应该只开了一点点儿,有夜风安静地溜了进来,停留一阵之后,又悄悄地溜了出去……</p>
被子是晒的很暖和的味道,也十分的干净。他也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是同样的洁净无尘,一如他从来的样子。</p>
自己被照顾的很好。</p>
四阿哥想。他没有庆幸自己战胜了疾病,又活了过来,因为他知道自己会赢。他只是在想,不论是谁,不管他是因为命令或者是想要赌一次富贵,如此冒着生死的危险,将他照顾的如此之好,他都要赏他,重重地赏他。</p>
身体前所未有的虚,似乎连转动脑袋也不能。</p>
他没有强自动起来,只安静地躺着,也没有出声喊人。</p>
没有多久,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传了进来,他听见有瓷碗碰到硬木桌面的声音。</p>
“啊!王爷您醒了!”</p>
是一个面生的奴婢,看见他醒来之后,有发自真心的欢喜。</p>
“王爷您请稍等,奴婢这就使人传话给御医!”那奴婢欢喜地微笑着,冲四阿哥行了礼后快步离开了帐篷。</p>
四阿哥听见外面有惊喜的欢呼声响起,好像是护卫们。其中似乎有其他的声音,但是太远了,他听不真切。</p>
又等了一会儿,之前的奴婢和另外一个同样面生的奴婢一同进来,一左一右地到了他的床边,行礼道:“奴婢们需要王爷您半卧着,请王爷恕罪。”说着两人小心却不算费力地将他上半身往上移了移,一个奴婢在他身后放了个靠枕。</p>
举止虽然有礼,但绝不像是大家自幼教养的奴婢,更不用说皇室……四阿哥心道,难道是照顾他的人死的太多了,所以才用了这两个?</p>
“王爷,您喝点儿温水,润润。”</p>
之前的奴婢端了瓷碗,用一个小银勺向他喂水。</p>
水是温的不错,却有一种古怪的味道,这让他皱了皱眉。</p>
“是加了白糖和盐。”一个奴婢见状解释道:“我家小姐说,这种水对维持人体机能的运行有很大帮助……恩,好像是这么说的,奴婢们愚笨不能理解,只知道这么做。”</p>
小姐……又是谁呢?</p>
四阿哥闻言,很有耐心地一口口喝完了一瓷碗的盐糖水,似乎真的感觉到自己精神了一些,于是开口问道:“你们是谁?我病了多久了?”</p>
“奴婢巧云。”</p>
“奴婢巧玲。”</p>
然后巧云开口道:“奴婢们原是和善格格想开办养生馆而被选中学习推拿按摩及医学常理的人,之前因为和善格格受伤,于是奴婢两人被选中侍候格格,十几日前十六爷到访圆明园,向格格说了王爷您的状况,格格想着奴婢两人所学应该有用,于是托了十六爷,将奴婢两人送了来。”</p>
“和善格格?乔乔丫头?”四阿哥一时间有些恍惚。</p>
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醒来时,身体伺候的不是自己的小厮,不是宫中的太监宫人,也不是他府上的奴婢,更不是他的妻妾们……而是两个“别人”的奴婢,那丫头远远送来的奴婢。</p>
“回王爷,正是我们格格。”</p>
巧云与巧玲对视一眼,肯定道。</p>
她的声音让四阿哥从恍惚中回神,又问道:“如今是什么时候了?”</p>
“现在是八月十三日晚上八点一刻。”巧云道:“奴婢将您醒来的消息告诉了外面负责的葛统领葛大人,他已经使人快马回京向万岁爷报喜了。”</p>
“奴婢这就出去瞧瞧。”巧玲福了一礼,道。</p>
“恩。”</p>
四阿哥又问道:“除了葛统领,这里还有其他主子么?”</p>
“只有兰儿格格。”巧云答道:“奴婢伺候王爷之后,就不曾外出。只听说圣驾初二日启程回京,十三爷十五爷十六爷十七爷停留到初八日,听见御医说您病情已经稳定,十三爷十五爷才略放心地回京,昨日的时候,十六爷和十七爷也回了京。”</p>
“唔。”</p>
他几位弟弟能够留下来一阵子,也都是有心了。毕竟他们手上都有差事要忙,且也兼顾了给京中报信的意思,又有中秋节……</p>
但只有兰儿。</p>
这巧云没有提,那就是说他的那些妻妾们一个都没有来?不说贴身伺候他,竟是在外面守着他也没有?</p>
想及此,他心中冷了几分。</p>
再看看这干净整洁的帐篷,温暖的白棉布被子,回味着喝下的那种又甜又咸的古怪味道……想起那个丫头,他心中有些软,有些暖。</p>
巧玲打了帘子,两个罩着淡蓝色棉布大褂中的御医背着药箱走了进来,瞧见四阿哥真的清醒了看着精神还不错地半躺着,都是激动地跪地道:“给王爷请安,王爷吉祥!”</p>
这位爷醒了,他们一份功劳跑都跑不掉!而且,想想前一日还在担心人头不保,这会儿怎么会不激动欣喜?</p>
“起来吧。”四阿哥淡淡地道:“你们怎么穿了这个样子?”</p>
“回王爷,起先是两位姑娘提出的,说是我们从外面进来,难免身上会沾了什么。而这棉布长袍是用滚水煮了又煮的,穿身上要好许多。再者,我们从王爷您这里离开后,这外袍也会在外面小营帐中脱下重新消毒,并不带出去,以免……以免……”他说着有些为难。</p>
“以免时疫再从我这里传出去?”四阿哥点头。</p>
“臣惶恐。”两位御医忙叩头请罪。</p>
“无妨,时疫危险,你们做的很对。”四阿哥淡淡地说完,伸手手腕,道:“开始看脉吧。”</p>
两位御医上前,前后小心地替四阿哥把了脉后,相视一眼,再次跪地称喜道:“恭喜王爷,贺喜王爷,万岁爷庇佑,王爷身上时疫之毒尽去,只需安静调养些日子,就能康复如初!”</p>
“恭喜王爷!”巧云和巧玲也激动地行礼——她们也总算熬出来了!</p>
“本王回京之后,自会替两位大人请功。”四阿哥说罢,目光又转向两个奴婢,眼神不自觉的暖了几分,道:“也不会少了你们的赏赐,还有……你们的主子。”</p>
“谢王爷。”</p>
众人谢过,两位御医商量了调养的方子,退出去配药去了。</p>
两个奴婢服侍了四阿哥用了新药,又用了一碗粥,劝说了他重新躺下休息后,留下了一个人歪在了不远处的小榻上听用,另外一人安静地退了出去。</p>
月光皎洁。</p>
中秋月宴上,歌舞生平,却是少了几分真正的喜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