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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是徐青云这样的人，现在也是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p>
程如雪看着面如死灰、满头青筋的郑筱枫，明知故问道：“怎么了？知道真相的这一刻，你难道不应该欣喜若狂吗？刚刚你不是还笑得出来吗？”</p>
郑筱枫嘴唇颤抖着，眼睛已经红得像兔子一样了，是血压，已经高到充血了。他明明想说话，但到了嘴边的时候鼻子总是一酸，生怕自己一开口就会控制不住地嚎啕大哭出来。</p>
他的仇人可以是任何人，但唯独不可以是程如雪。</p>
“你还傻愣着干什么？不是想要杀了我吗？枪在你手里，动手啊。”程如雪继续催促着，听起来是在让郑筱枫不要放过她，可实际上却是她不愿意放过郑筱枫，“杀了我难道不是你最大的愿望吗？为什么要犹豫？你就是一个废物，保护不了自己所爱的人，当年一样，对她也一样，你就不配活着！”</p>
“够了！”郑筱枫没能开口，倒是白千羽先一步吼出来了，“放过你自己好不好？！你们之间本不该有恩怨的，所有错事都是父辈做下的，为什么要强加在自己身上？！你们对彼此而言是多重要的存在，你心里难道不清楚吗？！”</p>
程如雪幽幽地看向了白千羽，忽然冷哼了一声，仰头大笑了出来。</p>
“你要搞清楚！我不是她，我是另外一个人！她对于他来说有爱，可我，只是他的仇人！她已经死了，我就是这副身躯的主人，想报仇？那就杀了我！”</p>
“你错了！”白千羽当即厉声驳斥道，“你们共用同一副身体，你们就是一个人！你只是她的另一个人格而已！程如雪不会杀人，你醒醒！”</p>
“你闭嘴！”程如雪同样厉声吼道，“她不记得仇恨，我记得！她不能报仇，我能！她保护不了自己，爱上了不该爱的人，我就不会再让她回来！”</p>
白千羽拳头一攥，心说怎么就和你说不明白，两步冲上前，可旋即又意识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就在这个时候，沈千珏忽然轻声说了句：“如果真像你所说的那样，你们不是同一个人，你又何必用得着这些东西呢？”</p>
她说着，指向的是程如雪帽子上的变声器。</p>
此话一出，程如雪顿时愣住了。</p>
沈千珏一下子就找到了症结所在。</p>
是啊，无论这个人格如何确信自己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她也永远解释不清这个问题，但或许在她的视角里，自己才是那个主人格。</p>
然而良久，程如雪非但没有陷入混乱，反而再次笑了出来，笑声是那样的冰冷、瘆人、毛骨悚然。</p>
“就算你说的对，我们是同一个人，那就是要他承认，爱他的和杀了他全家的都是我，这更是一件有趣的事情。”</p>
“你——！”白千羽手一抬，已经是心急如焚了，他不确定郑筱枫是否还能经得住这样的刺激了，沈千珏目光动了动，竟也无言以对。</p>
而事实上，无论是从病理的角度，还是从法律的角度来讲，不同人格做下的事，确实无法完全联系在一起，程如雪不会杀人，但凡她的主人格在，悲剧都不会发生。</p>
可如果要劝她，想让她的主人格回来，就不得不说服第二人格她们就是一样的，而这竟又是一个死结。</p>
郑筱枫又会愿意</p>
告诉自己，爱人和仇人是同一个人吗？</p>
这时候，程如雪又蹲了回来，蹲到了郑筱枫的面前，嘲弄地望着他近乎崩溃涣散的眼睛。</p>
“你的爱人回不来了。”她道，“可不要怪我没给你机会报仇，你的母亲，你的兄弟，可都在天上看着你呢。”</p>
郑筱枫听着这话，悲痛欲绝的脸上忽然闪过了一丝愤恨，他的脸开始颤抖，连带着整个脑袋都在动，牙齿控制不住地发出了“铛铛”的撞击声。</p>
程如雪嘴角一翘，这样的反应似乎正和了她的心意。</p>
“爱人和亲人之间，你总归是要选一个，不杀我，你的家人会瞑目吗？杀了我吧，来，然后继续一辈子活在痛苦里，这是你应得的。”</p>
此话一出，所有和郑筱枫关系亲近的人，心里都狠狠地抽了一下，这个人格确实在践行着她刚刚说过的话，她想让郑筱枫痛苦，于是不停地挑动着他的情绪。如果郑筱枫真的出手杀了她，杀了程如雪，他这一辈子就再也出不来了。</p>
这仇到底该怎么办，不知道，但至少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就做出选择。</p>
“别说了……你别说了……”董缺得的语气，已经是在哀求了。</p>
然而程如雪露出了鬼魅般的笑容，轻松愉悦地道：“我已经说完了。”</p>
原本，郑筱枫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将她的身影与那杀人不眨眼的恶魔重叠在一起，可看着眼前人这样的笑容，母亲、萧飒、家里的一众人等，他们临死前的一幕幕是那样清晰地涌现在了自己的脑海里。</p>
心脏已经快要爆开了，脑子里响满了脉搏跳动的声音，一股杀意猛然从郑筱枫的眼中迸发了出来。</p>
“你想死……那我就成全你！”突如其来的一声暴喝，郑筱枫猛地站起了身，一把将程如雪按在了石墙上，黑洞洞的枪口狠狠地戳在了她的脑门上。</p>
“老郑！”董缺得白千羽全都给吓了一跳，脸都白了，紧忙想要冲上来阻拦，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徐青云却伸出了手，将两个人一左一右拉了下来。</p>
只见徐青云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p>
两个人懵了，脸上的筋都快急得聚在一起了，但徐青云的意思很坚定，两个人一时间又不知道该做什么。</p>
郑筱枫和程如雪恍如隔世般的再度近距离地对视了起来，只不过这一次，目光之中已经完全没有了柔情，取而代之的，一个是轻佻邪笑，一个是怒目圆睁。</p>
两行热泪在郑筱枫的脸颊轻轻地滑落。</p>
“开枪吧，那样至少还能说明你有勇气，她没有爱上一个连仇都不敢报的废物。”</p>
“老郑！别听她的！你不能开枪！”白千羽紧忙大叫着提醒，拼尽全力想让郑筱枫的状态变得冷静，“程如雪没有杀过人！她什么都没有做过！你不能杀她！重点是你！你不能杀她！”</p>
“他说得对，她什么都没做过，杀了你全家的是我！可我告诉过你了！我不会让她回来了！她已经死了！你今天不杀我，我就会带着你家人的怨恨、不甘，永远地好好活下去！”</p>
“老郑！你给我把枪放下！”</p>
“开枪！开枪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p>
“啊——！！！！！！”突然震耳欲聋的呐喊，打断了两边的争吵，场面一瞬间变得肃静，郑筱枫的手死死地抓着程如雪的衣领，泪水如河水决堤一般，和汗水交织在一起，浸透了他整个身子，手死死地扣在扳机上，枪口却早已对不准任何地方，哭声终于控制不住地从心底的最深处奔涌而出。</p>
“啊——啊——啊啊……”此刻的郑筱枫，就如同刚出生的婴儿一样，胸口一下接一下地起伏，不是抽泣，而是抽搐了，眼前彻底变得模糊，眼前人的样子完全看不清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从未见过有谁能像他这样，一边心痛、一边怨愤、一边绝望、一边不甘、一边留恋地哭。</p>
董缺得和白千羽是真的看不下去了，但徐青云仍旧死死地拉着他们。</p>
“砰！”</p>
枪终究还是响了。</p>
所有人瞪大了眼睛，彻彻底底呆滞住了。</p>
枪口处弥散着袅袅硝烟，郑筱枫身子一软，终于丧失了所有的生气，手枪不自觉地滑落在了地上。</p>
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他转过头，带着近乎恐怖的平静，跌跌撞撞地走出了山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