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对的。”读过经史的梁祯自然知道“上行下效”这四个看似轻飘飘的字,足以令最伟大的帝国土崩瓦解。
三天后,宗员率军南下冀州。五天后,蓟城兵曹通知梁祯,可以入城办公了。但梁祯委婉地表示,自己还需要一些日子,来处理云部中的事务。兵曹回复,不用着急。
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梁祯留在城外掌控云部,才是最不容易引起冲突的办法。因为,这样一来,兵曹便可保持名义上的领导地位,而梁祯也不用担心,自己对云部的绝对掌控,受到别人的威胁。
但接下来发生了一件事,却令梁祯不如城都不行了。
老方死了!就死在他的铁匠铺中,取他性命的,是他平生最爱的大铁锤。而原本放在铁匠铺中的那把巨型弯刀,以及包括十五个金饼在内的所有钱财,都不翼而飞。
梁祯领着章牛,在一众亲随的簇拥下,匆匆来到铁匠铺。原本守在这里的差役见有甲士前来,赶忙让开道路。
“雷十五呢?”梁祯问一名铁匠。
“不知道,昨天起就没见到他。”
“他住哪?”
铁匠不说话了,低下头,就想闪到一边去。
“说话!”梁祯一把揪住他,“不说是吧?来人,带回去,慢慢审。”
“在……在永福巷。”
梁祯急匆匆地领着众人往永福巷赶,但刚赶到巷口,就看见巷中人声鼎沸,分开人群上前一看,却见几个法曹的差役正将雷十五的三进宅院团团围住。梁祯梁明身份上前一问,这才知道,原来几乎就在老方遇刺的同时,正在一间酒楼中吃饭的雷十五也遭到袭击,几乎丧命。
雷十五的夫人,是个三十来岁的壮妇人,胳膊跟大腿一样粗,一根粗木棒从不离手。法曹的掾属被她的气场压得跟个小虾米似的,就差没跪在地上“接旨”了。
梁祯想上去问几句,可这个雷夫人却是老实不客气,木棒一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最后梁祯灰头土脸地退出雷十五的宅院。
“哥哥,要不我进去,修理她一顿?”章牛双手一背,原本插在后腰上的双斧便来到了他手中。
“不行,这么多人看着,闹出人命来,我们都担不起。”梁祯摇摇头,“找人盯着他,我们走吧。”
梁祯就算再怎么豁达,可赔了七千钱外加一口被身边的人都吹得神乎其神的宝刀,心情也快乐不起来,因此,他是耷拉着脸回到营盘的。
冯良等人不知道这些破事,还以为梁祯是在城中挨了训斥,或是被哪个人摆了一道,于是纷纷上前询问。有个别想表现的莽汉,甚至操刀在手,扬言要进城替自家司马讨个公道。
“去去去去。”梁祯双手一张,将那几个莽汉推了出去,“冯兄,最近士卒之中,可有波动?”
冯良仅剩的眼珠子一转:“司马,你也知道。大家伙卖命,也就是为了讨个赏。但现在,连承诺的军饷都发不齐。怨言难免会有,不过现在还不激烈。但长久下去,就难说了。”
“给不了钱,若能升个官也行。但将军这次,对封赏之事是绝口不提,我手下的缺,也就那么几个。”
梁祯说得不错,他现在所能推荐任命、直接任命的官职,无非就是一个假司马、一个参军、三个军候、三个假候,再往下,就是跟普通士卒相差不大的送死的官了。而为了安抚在虎子乡之战时的有功之士,梁祯已经让黑齿影寒让出了军候的位置,但两个军候一个假候的空缺,又哪里够封赏那么多的有功之人呢?所以,梁祯现在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希望幽州表面上的平静,能够维持得再久一些。
刘凡尘的到来,戳破了梁祯的幻想。
跟梁祯一样,刘凡尘也曾是个满腔热血的青年,出身豪门的他,昼修经史夜习武,只盼能法管仲事。然而,在幽冀之地游历的那两年,却彻底颠覆了他对汉的认识,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在这个以“天”自称的国度的光辉之下,却是强者跋扈,弱者吞声的残酷现实。
二十二岁的刘凡尘,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他突然不知道,自己这十多年的寒窗苦读,究竟是为了什么。回到家乡后,他按照父亲安排的路子,被县令征辟为掾属,然而上任不过一月,就因为目不容沙而跟八个同僚产生了冲突。
也是在这时,刘凡尘第一次领教到了官僚的厉害——他被下了狱,理由是贪污受贿。但事实是,他在一次出行时,路遇一伙强人抢劫一辆马车,他挥刀杀上去,杀退了强人,救了马车的主人一命。马车的主人感激涕零,不日后,携带厚礼登门拜谢。
刘凡尘按照孔圣“赐失之矣。自今以往,鲁人不赎人矣。取其金则无损于行,不取其金则不复赎人矣。”的教诲,接受了一部分礼物。但没想到,两天后法曹就以收受贿赂的罪名,将他下了狱。而证人,恰恰就是那个马车的主人。
刘凡尘这才知道,原来,这一切,竟是一个局!
被父亲赎出来后,刘凡尘在悲愤之下,转而皈依了当时幽州已经无人不知的太平道,因为他早就听说,太平道的大贤良师张角的平生之志,就是建立一个无人不饱暖,人人自由幸福的太平世界。
刘凡尘对张角的教义深信不疑,因此在当王大志南逃,相三臣授首之际,他依旧义无反顾地竖起了太平道的旗帜。
注1:汉代凡军卒战死者,每人可得三千四百钱的安葬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