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匆匆赶到市法院的时候,却被告知何法官正在开会,不知道要多少时间才出来,张立平自然不肯甘心,就在门口的接待处站在法院门口等候着。</p>
看着里面陆续人鱼贯而出,他仰望阴云密布的天空,想到在父亲出事的时候,医院里的那些人的落井下石,一些病人违心作证的忘恩负义,一时间只觉得茫茫天地间,自身就若一叶孤舟在风雨中飘摇,那些险恶的阴谋就好比漫天飞舞的雨丝,密密麻麻的罗织成一张细密柔韧的网,将自己完全包裹在其中,艰于呼吸。</p>
他正有些黯然自伤,听得身后车铃铛响,转过头来一看,只见拐角处一个干瘦的老者推着一辆半旧的自行车走了出来。看看已要离去,旁边的接待员奇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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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何直何法官么?你找人却不认识人?"</p>
张立平忙赶上去,对着何法官道:</p>
"你好,能给我点时间吗?"</p>
这和气的老人向着他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他给人的感觉就是儒雅温文,非常的和蔼可亲。张立平只觉这老者很是眼熟,却无法将他与脑海里的形象对上号。忽然看到他的车前筐的塑料袋里露出一角折叠好的制服,顿时恍然明白过来,他就是那位曾经主审自己父亲案子的法官,自己还记得他在法庭中颇为秉持公正,追寻出了多处疑点,因此自己父亲哪怕在发病之前,也一直没有被定罪。</p>
当张立平介绍了自己的身份以后。老者精神一振,看着张立平微笑道:</p>
"张先生二十年前亲手施救,将我从鬼门关上拉了回来,所以去年我一听说是这个案子,就主动接过来了。对了,张先生现在怎么样,在哪里疗养?"</p>
张立平心中一阵感动,二十年前的往事还铭记在心,如今还能前来雪中送碳,这等品行那些人如何能及其项背?他惨然道:</p>
"我爸爸依然是昏迷不醒,但就算这样,还有人要将他置之死地而后快!给他下了慢性毒药,若不是我及时将他从敬老院里接了出来,相信早就惨死当场!"</p>
或许是为了小心起见,张立平并没有回答"张先生在那里调养"这个很重要的问题。何法官听了神情严肃起来,停掉车子带领着张立平向法庭后面走去。</p>
此时想必是因为恶劣天气的关系,四下里静静的一个人都没有,只有雨水仿佛要将这昏暗的世界冲刷一新的滴答声。张立平随着何法官进了他的办公室,坐定关上门后,何法官才叹了一声,眉宇中流露出一丝忧色道:</p>
"小张啊,虽然隔了这么久,但令尊的事情也也记忆犹新,我有时候甚至有些怀疑,令尊是不是得罪了上面的什么人,我接手这案子后才知道,每天都有来自各方面的人来施加压力,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我根本就是个被架空了的傀儡。"</p>
虽然张立平早已猜到了一些内幕,可此时听人亲口说出来,心中不禁还是一阵凛然。他苦笑道:</p>
"我也不知道啊,家里从来就没有主动去招惹人,再说......我父亲现在都已经卧病在床,将来还能不能醒过来,那都是未知之数,那些人就算有什么过节,这都还不能罢手?眼下还非得将他置之于死地不可?"</p>
何法官摇了摇头,眼神中的担忧之色尤盛,沉思了半晌,才压低了声音道:</p>
"小张,照我看来,张大夫以前担任的是合并后的市一医院院长吧?"</p>
张立平一时间不明白他要说什么,点了点头。</p>
"合并后的一医院,无论是规模,还是硬软件设施,都足可以够得上三甲(注:三甲是指医院的最高级别,类似于酒店的五星级)医院的水准了。他在这个位置上,手中的权当然是很大的,依我看,只怕是在无意间接触到了什么敏感的东西,因此上面的人才穷追不放。"</p>
张立平皱眉道:</p>
"敏感的东西?我父亲平时里的精力大部分都用在看病上,行政方面的问题只过问很少一部分,绝大多数都是新来的周万廉周书记处理的,就算有什么敏感的东西,也只可能是书记知道。"</p>
何法官听他这么一说,双眉中心皱成了一个"川"字,他犹豫了半晌道:</p>
"根据你所说的,于情于理这案子都应该重审,不过这样一来,就算证实是被人诬告,张大夫依然是沉冤未雪,若是有什么证据能拿出来反证他们的不法行为,那不仅能为张大夫平反洗刷一身清誉,还能将这背后的人绳之以法,唉,只可惜你也不知道这事情,我当真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啊。"</p>
听何法官这么一说,张立平又皱着眉毛想了片刻,失望道:</p>
"我真的记不得爸爸曾经叮嘱过我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p>
何法官见了,也只能长吁短叹,直言天理不公,一再叮嘱张立平要多想想。而张立平也答允回家以后立即仔细找找有没有值得利用的线索,一有发现马上就打电话给他。</p>
看着张立平的身影离开走廊,何法官面上的表情忽然很是奇特,这种转换是在瞬间完成的,一如四川的绝技变脸一样,这使得这个本来和蔼可亲的老人身上,遽然出现了一层虚伪的朦胧,甚至还多了几分得志的狞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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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立平返身回来的机会固然很小,但何法官直到在办公室的窗帘背后看着他走出法院的大门,招手叫了辆的士上车离去后,才在桌前坐了下来,打了个电话,当他看着张立平的身影的时候,微微眯缝的双目中绽射出针尖也似的光芒,仿佛要将面前的这个十九岁的年轻人彻底穿透剖析开来。</p>
接着,他在室内燃起了一支烟。因为光线渐渐黯的关系,烟头那一点红火就格外清晰,不久,外面就有人敲门,颇有节奏,先连敲三下,再顿一顿,敲一下。</p>
门口站着的人相貌堂堂,这个人沉着脸,一进门就压抑着怒气道:</p>
"老何,我就说去年张华木那案子你处理得欠妥,当时不两三下将张华木判了,还拖泥带水的说些什么疑点的话,不怕夜长梦多是不是?结果呢?弄得要请人来善后灭口,偏偏还被人给发觉了,现在小崽子开始上窜下跳,我们的事现在正不容打扰,我已经向上面汇报了,看你怎么解释!"</p>
何法官的面色奇差,呲着发黄的牙冷冷一笑道:</p>
"周万廉院长,我怎么解释?要解释的是你们医院的人吧,那天第一次开庭后,最主要的证人却是张华木的病人,还当堂翻供,还将你老弟扯了进来,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是公开宣判的法院!就算我们手眼通天,难道还真能一手遮天了?若不是我见机应变从中斡旋,将时间暂时拖了一下,现在科技如此发达,旁听席上万一有人拿手机将这一切偷偷照下来拿出去一捅,我看下一个牺牲品就是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