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知道把部中一半牲畜交给赵人之后，自己这冬天只怕是不怎么好过了，可是现在赵人的刀都架在脖子上了，不顺从赵人也是断然不可取的。为了逃脱眼下的劫数，乞颜部民们只好学着壁虎断尾，以救保命的法子，把牛羊献给赵人。</p>
看着体形健壮的公牛、大腹胼胼，怀孕待产的母羊就这么被自己亲手送给凶神恶煞的赵国骑兵，大半年的劳动心血，就这么羊入虎口了，乞颜人的心里那个难受啊。</p>
“那只母羊……记得去年冬天天寒地冻的，正是我家叔父顶着漫天的风雪，从几天的脚程之外的地方换来的豆子，才喂活了的。”</p>
“为了这个，我大伯的脚趾还被冻得坏死，只好切了！”</p>
“我搭上了性命，落下残疾才运回的豆子，连自己都舍不得吃，保住了母畜，来年可以给部中多生小羔……没有想到，却是给天杀的赵人做了事情！”</p>
几个牧人半低着头，眼巴巴地看着正被自己驱赶的牛羊，轻声叫唤，充满灵性的眼睛闪烁着，若有泪光，像是正哭泣着与自己道别，他们心里那个痛啊。</p>
那就好像是自己亲手刨开肚腹，把肝儿切出一半来炒熟了给人作下酒的小菜一般痛苦。</p>
可是，他们只有默默地把打掉的牙往肚里咽――可是惹怒了赵兵，让他们到营地里的各处帐篷搜索财物，发现了他们的部中窝藏着匈奴……</p>
那可就不止是这一半的牛羊不保，连自己的小命只怕是也会没服――只要赵兵把匈奴监军搜绑了出来，那就意味着手起刀落，人头落地了。</p>
把两眼一闭，牙关一咬，乞颜人一面忍痛割肉，一面担忧着今年冬天怎么才能熬得过去……</p>
缭子看着乞颜人明明就是一脸的哭丧，可当着他面的几个管事的部民却还是要对他这“强盗匪徒”笑面以对，他那份作恶看笑话的心情早就没了。</p>
人心都是肉长的，更何况他现在可是拜在荀子门下，学了不少道德文章。</p>
他现在还真有点子回悔自己信口开河，对这性看起来老实巴焦，面貌敦厚的东胡牧人蛮不讲理，漫天要价了。</p>
可是回过头来又一样，他又把心横了下来――只有这么做，才是救他们这些可怜虫一命。</p>
“大公子师兄说得对，从眼下看来，是要瞒过那些匈奴人布置在这些东胡降部的眼线，让他们不知我方此次行军远涉的目的，使他们无从判断，不好对我们下手。</p>
再说咱们现在是明要暗劫，这同时也可救了这些牧人一次，免得他们被匈奴以资敌通敌的罪名给祸害了……</p>
说远了去，这草原之民，天性善良，却又是野蛮无知。</p>
如果不先对他们施加以霸道之术，加以降服，怎么要能再对他们进行王道教化，导他们从我中原之道，施行礼仪制度呢？”</p>
一想到这些，缭子便又有些心安理得了起来。</p>
因为身处其境，可以在第一时间，接触到人事，缭子对问题的思考也不想过去，只是浮于表面，就是论事，只求解决下眼问题了。</p>
“不成，现在……现在我做得还不够！”缭子又是一声哼哼，便又生出更为长远的计策来。</p>
正与他打着照面的几个乞颜人看着这赵军小将突然之间，脸上邪邪地一笑，便是背心发凉，头冒冷汗，心中直嘀咕着：“这赵人又有什么豺狼毒计，要用来害我们了！”</p>
果然不出这些胡儿所料，当缭子看着牛羊被兵士们看管住后，先是一笑，然后又露出一脸犯愁的样子。</p>
出于对缭子的讨好，乞颜部的酋长把身子一恭，竭力地在脸上堆出笑面问道：“不知官爷看了可还满意……”</p>
“满意……当然是满意了！”缭子笑答道。</p>
“那可是太好了……”听得懂中原话的胡人们可算是松了口气，可是他们还有没来得急再次吸入一丝轻松的空气，缭子的一句话便又让他们感到被人掐住了脖子。</p>
“只是啊……”缭子捻了一下他嘴角上的一片黄毛鼠须，故意拖着声儿，调人胃口地说着。</p>
“只是什么？官家大爷，您老倒是说啊！”比那酋长还要着急，就先与赵人接触的那个乞颜男子都快哭了出来。</p>
“只是这牛羊的数量不够啊！”缭子把脸一烂，摆出无可奈何的苦脸来。</p>
“不够！”</p>
“不够……”</p>
众乞颜部人一脸震惊，个个倒吸一口凉气。</p>
“怎么……怎么就不够呢？”乞颜酋长明知无用，还是白搭一般问了这么一句。</p>
可缭了不当他这句话是白说，立刻回应道：“你想想，我们还要再北一去收粮收羊，这一回上走下来，我们这些弟兄们就算是长的鼠胃鸟肠，可总还是多多少少，要吃点喝点儿吧。你说，我们又要在路上消耗掉多少粮，多少肉啊？</p>
等回了我军驻地，那还能剩下多少？</p>
要是我家将军看到收上来的东西不够数儿，你说他是找我这小小的都尉来要，还是带兵向你这大在的部落首领来取呢？”</p>
其实缭子说的是大实话，这个时代因为交通不便，行军打仗，用在后勤辎重上有粮秣往往要多过正面战场上的用度，基本上是从出发地运十车粮食，到了战线，能剩下五车就算是谢天谢地了。</p>
而一般来说，战线越是长远，远粮也就相应的越是难，路途上辎重队伍消耗同要也就越大，最严重的运十车粮，前方战兵吃不到一车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发什么过。</p>
这就是为什么兵家将帅使出断人粮道这一招来，便可起到出奇制胜、立竿见影的效果的原因了。</p>
也是为什么赵括要在边郡大搞囤田养兵，自给自足的重要原因。</p>
更是为什么草原骑兵来势凶猛，不可阻挡的原因――战时，行军同样长的路程，骑兵不光是用时比步军少，而其的给养要求也更低于步兵。</p>
当然，以上种种却都不是缭子故意向乞颜酋长明言他们乞颜部还要负担路途消耗的原因。</p>
缭子就是要通过他这张口无遮拦的大嘴，向乞颜酋长透露“军情”，指明他们的战略目的就是来打谷草、捞外水的赵国边军，而且不光是要在你这小小的乞颜部落打捞一番，还要继续向北，再多收上一些财物。</p>
就这么一句话，缭子可算是大泄军情，要把这支赵军的下一步行动抖搂给乞颜人，然后再通过乞颜人把这些差之毫厘，却又是谬之千里的讯息准确无误的传达给生在山中不识山的匈奴监军们……</p>
到了最后，靠着这些谬误的军情行动的匈奴骑兵们，也就连赵军的马后蹶尘也望不到，只有吃西北风的份而了。</p>
不过缭子现在这么对乞颜酋长这么说，可不只是为了用酋长之口去戏耍可能出现的匈奴追兵，他这么说可是是还有下文的。</p>
“等你们的人再赶到这里时，我们的部落早就迁徙到他处去了，还能让你们找到？”心里边儿这么想着，可乞颜酋长却不敢这么说。</p>
他只好一口问道：“那……那官爷说怎么办吧。”</p>
“按理说吧……”缭子故意抬高价钱道：“再把你们部中的马匹牵走一半，那就成了！”</p>
“什么！”</p>
“不，不可以啊！”</p>
缭子这么一说，正是如一石击起千层浪，不光是乞颜酋长，连他身边的几个胡儿也把眼睛一瞪，拳头一握――要不是那酋长反应得快，用手势把他的部众压服，只怕是他们就要抽女拔剑，把缭子拽下马来捅了。</p>
要知道，对于牧民来说，也许牛羊是他们的衣食父母，衡量一个部落是否富足的重要标准，可是要说到他们最珍贵的财产，却是胯下的骏马座骑。</p>
有了马儿，草原的儿郎就可以是优秀的牧人，勇猛善战的战士，就是翱翔于天空的雄鹰――而马，就是那一只只骄傲的草原雄鹰的翅膀。</p>
草原的儿郎可以没有牛羊，不能没有马儿，没能了马儿，就如同是雄鹰被折断了翅膀，拔去了羽毛。</p>
没有牛羊，他们可以骑着战马飞驰在草原之上，去抢去夺别人的牛羊。</p>
要是没有战马，他们却是寸步难行，就如初生的婴儿一般无助无能。</p>
如果说赵人方才向他们索要牛羊，那还只是剜他们的心头肉，可现在又来要马，那就等于是在挖去他们的双目――又有谁不爱惜自己的眼睛呢。</p>
乞颜部的男子本就是富于抗争的汉子，是为生活所迫，才在最后时刻投降匈奴的东胡部落。</p>
性烈心直的他们能对缭子的挑逗之言，无动于衷吗？</p>
好在他们的酋长已算是经历了不少世事，听出缭子的话中还有回还的余地，于是他一面压制住部众的反弹，一面再向缭子讨价还价。</p>
“官爷，你也知道这马儿，可是我们这些牧人的命根子，您要是把它们再牵走了，那我们用什么来放牧，以后又用什么来交税付呢？”酋长一脸苦样，要缭子从长远考虑，不要做杀鸡取卵的蠢笨事情。</p>
“咦！这么说来也是！”缭子把眼睛一睁，做出明白过来的样子，心中却想：“我就知道你这老小子会这么说！</p>
当我不知道，等到明年，你们这些游牧部落就不知道游到那里去放牧了，还能指望着你们年年上贡，岁岁进贺啊！”</p>
“好在我也只是找个由头才逼你们一下，把这哭爹叫娘的戏做得真点――那还不是为你们好。</p>
哼！你个老杂毛，还真把我缭子当傻子给卖了啊！”缭子心里是像明镜一样，可是表面上，他却要装成一时糊涂的样子。</p>
也亏得他缭子可算得是上个聪明劲儿一眼就让人看得来的主儿，居然还能强装被人糊弄的样儿了。</p>
“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咱可不能干那书简上说的‘焚林而田，竭泽而渔’的傻事，只看着眼下的这么一星点好处，没完没了的找你要吃要喝的，不给你们不留点余地吧！”缭子装成已被酋长给诓进陷阱的样子，认同起了对方的说词。</p>
“您说得是，说得是……那这不够数的牛羊？”酋长一看鱼儿咬钩了，便迫不及待地提钓收线，指着来个趁热打铁，把这事儿个了解了，却没有想到其实是他自己被缭子放下的更大鱼网给兜了进网子。</p>
“这可不能少……”缭子又是一句狠话放出：“不过……”</p>
“不过什么？”酋长还真有些急了。</p>
“不过这法是死的，可人是活的，咱们也可以变通一下嘛！”缭子恶趣的勾引着酋长的胃口。</p>
谁是鱼，谁又是渔，其实已经是一目了然了。</p>
“又不是这位官爷想怎么可变通法……”酋长也不笨，算是知道自己已经是身在网中，已被套死，没法脱身了。</p>
“在我中原，百姓有两种法子上交官府税付。”缭子又是把声儿放长，连篇累牍起来：“这其一嘛，就是按户、按人**量。你们草原只有牛羊，那就只要折算成牛羊上交了！”</p>
“是是……”酋长点头说是，关心的问着第二种交税之法：“那第二个法子呢？”</p>
“那自然就是在农闲之时，所服的徭役了！”缭子怕酋长听不明白，又进一步解释道：“这徭役，就是从家中出人，给官府做事情。像什么大到修宫筑殿的，还有夯实边墙垒葺城郭，小到运输军粮，看管、放牧公家牛羊马匹什么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