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准走出大殿,王继英,高琼跟在身后。寇准向后面看了一眼,没有看见曹利用,便停留下来。
王继英,高琼也停了下来。
王继英说:“寇大人是不是想等曹利用?”
寇准说:“是的,我要给他说几句话。”
高琼说:“老夫觉得不应该答应送银子给契丹人。”
寇准说:“我当然也觉得不该送银子,可是现在形势逼人,皇上又一心求和,没办法呀。”
王继英说:“二位大人,下官说一句不该说的话,其实花一点银子,能让天下从此太平,也是一比较划算的事。”
高琼说:“王大人这是说的什么话。”
王继英说:“太尉别急,我并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说相比每年军费开支我们花这笔钱还是划算的。朝廷每年用在防备契丹人进犯的军费何止百万?而且每有战端,都要全民动员,劳心劳力,朝廷惊慌,百姓受苦,如果真的花点钱,能消除战争,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高琼说:“听你这么说,也有些道理。”
寇准说:“是啊,每年用于战争的开销也确实十分巨大,但是,这种城下之盟,实在羞耻。”
王继英说:“确实如此,但不签订和约,又能怎么办?寇大人真以为我们能够打败契丹人?”
寇准默不作声,两眼望着北方。
王继英说:“不是我说一些泄气的话,有人说要截断契丹人的归路,哪条路能被截断?王超、魏能、张凝、包括杨延昭、李延渥,他们谁有能力截断契丹的归路,契丹人出兵几个月来,那条道路被他们截断过,契丹人的粮草辎重还不是运过来了?我说一句太尉不要见怪的话,就是太尉大人亲自去军营里督促,也未必指挥得了。”
高琼听了,叹息道:“谁说不是,先前说傅潜畏战,现在张昭允也是一个贪生怕死的家伙,十多天了,连个人影都没有见到,真是气人。”
寇准说:“这样的军队,再不整肃,将贻害无穷。”
高琼说:“是啊,如果都像雷有终那样,何愁契丹不灭?”
王继英说:“可惜呀,雷有终势单力薄,被契丹人驱赶了几十里,损失了很多人马,现在,其他的援军看了,更不敢向前,有的还后退了几十里。这样的援军,我们还能指望谁?”
寇准眼泪闪着泪,想起这些日子,自己殚精竭虑,说服皇上亲征,意图张开一张大网,一举解决契丹问题,收复燕云十六州,却没想到落到这种地步。他觉得自己太累了,真想休息。现实给了他无情的嘲弄,还有一些人正等着看他的笑话。出发前,他曾信誓旦旦要击退契丹人,收复燕云十六州,可现在要签订城下之盟,奇耻大辱,真是奇耻大辱。
王继英安慰道:“寇大人,你也不要太忧心,这也算不上什么奇耻大辱,当年汉高祖刘邦英雄盖世,但白登之围,还不是屈膝送礼求和?唐王朝那么强大,还不是与吐蕃和亲结盟,大丈夫能屈能伸,如果一纸和约,能让两国从此罢兵休战,倒也不失造福天下苍生之举。”
高琼说:“宰相大人,王大人说得对,事已至此,那就一心一意地与契丹人和谈,争取早日罢兵。”
寇准长叹道:“只能如此了。”
王继英说:“走吧,我们去喝一杯。”
寇准看了看大殿,没有挪动身子。
王继英说:“寇大人还是想等曹利用?有话对他讲?”
寇准点头道:“不错,皇上答应太爽快了,不能给他们那么多。”
王继英说:“是啊,皇上现在急于求和,一百万,真是太多了。”
高琼说:“宰相大人以为多少合适?”
寇准说:“最多三十万。”
王继英说:“我也觉得最多给他们三十万。”
正说着,曹利用从大殿里出来了,看见寇准、王继英、高琼在前面,遂走上来,说:“几位大人还没走呀?”
寇准说:“我们都在等你。”
曹利用说:“大人有什么吩咐?”
寇准说:“皇上留你下来,又有什么吩咐?”
曹利用说:“没有其他的吩咐,就是嘱咐下官好好谈判,不要辜负了他的期望。”
寇准说:“还是要送钱给契丹人吗?”
“是的。”
“多少?”
“百万以下。”
寇准搓了一下手掌,盯着曹利用说:“太多了,虽然皇上已经答应这么多,但你去和谈不能答应,不能超过三十万,超过三十万,我斩你头颅。”
曹利用吓得不敢作声,望着王继英。
王继英说:“我的意见跟宰相大人一样。”
曹利用说:“下官尽力而为,大不了死在契丹营中。”
曹利用说罢,抬脚就走。
王继英说:“还是我们一起走,我送你过河。”
二人别了寇准,高琼,来到黄河岸边,上了渡船。王继英四下看了看,满目萧然,河的两岸都是枯树,杨柳的叶子都已脱光,柔软的枝条如今僵硬地挺直着,仿佛已经干枯了。岸上的草也枯了,黄了,卷曲着,没有生气。
王继英坐在船上,凝望着衮衮东流的河水,不禁潸然泪下,口中念道:“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曹利用说:“大人,下官知道你也有收复燕云十六州的大志,实不相瞒,下官也有,我们都有登幽州台的心愿,现在,却让我去向契丹人求和,真是造化弄人,岂不痛彻心扉?”
王继英叹息了一声:“我们都是罪人呀。”
曹利用说:“事已至此,现在只能这样了。大人送我到这里,是不是还有什么吩咐?”
王继英说:“我相信你的能力,不过曹大人,我还是要问一句如果契丹人一定揪住关南之地不松口怎么办?”
曹利用说:“我已答应皇上,绝不会答应他们索求土地的无理要求。”
王继英说:“如果真是这样,双方将又会陷入僵局,你怎么交差?”
曹利用说:“是啊,我也是为这事烦恼。”
王继英说:“你可以这样对他们说,关南之地是不会归还他们的,但是关南之地的每年的赋税我们可以帮忙代收,每年将赋税交给他们,这就相当于把关南之地归还他们了。”
曹利用喜道:“大人说的是,如此一来他们也许就没有话说了。”
王继英叹道:“真不知道我们这么做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曹利用说:“大人想的太多了。”
王继英说:“我的情况与别人不同,继忠在契丹人那边,我在这边,我是担心别人会以为我们互相勾结,落下骂名呀。”
曹利用说:“大人的忧虑,令弟也有,为此他非常痛苦,但是他说了,为天下谋福利,问心无愧。”
“他真是这么说的?”
“是的,他说哪怕一千年都有人误会他,都有人骂他,他也不管了。”
“好样的,我不及他。”
船已经划到河中央了,曹利用看了看河水,河面上漂着许多冰渣子,曹利用伸手捞起一块,对着太阳。透过冰块,看见太阳发出五彩的光芒。
曹利用将冰块塞进王继英手里,说:“大人,拿起来对着太阳看看。”
王继英觉得奇怪,笑道:“用之,你还是童心未泯呀,这有什么好看的?”
曹利用说:“大人先看看,看看里面是不是有一个不同的世界?”
王继英笑了笑,举起冰块,对着太阳,果然看到不同的东西,太阳不是那么强烈刺眼,但五彩斑斓,随着冰块的角度变换,色彩也跟着变换,时而化成一道彩虹,时而射出一道道彩针,时而随着融化的水流,变换出各种各样不规则的形状,流光溢彩,美妙无穷。
王继英笑了笑,说:“还真是一个不同的世界。”
曹利用说:“大人,看东西也是一样,我们不能总以一个标准看问题,故步自封是看不清问题的根本的,大人不必担心留下千年的骂名,要向令弟说的,做到问心无愧,就行了。”
王继英说:“好,谢谢你的理解,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曹利用没有明白,看了看天空,说:“快到中午了,怎么?大人要回去吗?”
王继英说:“不是,我是问现在几九了?”
曹利用又捞起一块冰,说:“三九快完了,常言道:‘三九四九冰上走’,现在正是冰上走的时候。”
王继英说:“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六九沿河看柳,春天要来了。”
曹利用说:“是呀,春天要来了,大人,严冬就要过去了。”
王继英说:“等一会儿上了岸,我要看一看杨柳是不是已经发芽了。”
果然,在那看似枯枝上,王继英看到了渐渐泛绿的枝条,枝条重新变得有些柔软,黑黢黢的芽孢,也饱满了,仔细看可以看到一丝绿线,刻画在芽孢上。五九六九沿河看柳,真的不错,还有十几天的功夫,芽孢就会神出嫩绿的叶子,迎风招展了。
王继英摸着柳枝,笑着对曹利用说:“用之,你去吧,我也不折柳枝送给你了,好好谈,我们等你的好消息。”
曹利用说:“我会尽力的,大人,有没有什么话对令弟说?”
王继英叹道:“我当然有很多话要对他说,只是不方便,你见了他,就对他说,我希望见他一面。”
曹利用说:“大人放心,也许和谈成功了,令弟就会回来,那时你们可以天天见面的。”
王继英说:“继忠若能回来当然是再好不过了,但,我只怕他回来不了。”
曹利用说:“大人觉得契丹不会放他回来。”
王继英什么也没说,长叹一声。
曹利用说:“我看契丹皇太后也算是通情达理之人,应该不会为难令弟的。”
王继英还是不说话,神情看起来很痛苦。
曹利用醒悟过来了,说:“大人是说皇上?”
王继英叹道:“继忠知道的太多了,还是不回来为好。”
曹利用也叹息了一声,说:“是啊,令弟一直在与皇上通信,皇上的事他都知道,皇上是不愿意他回来的。”
王继英说:“这也许就是命吧,一辈子回不了家了。”
曹利用说:“大人也不要灰心,其实令弟在契丹也是很好的,契丹皇太后,皇上都对他很好,还有一个漂亮贤惠的妻子,生活还是很美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