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没过多久,就听外面传来了李秀的号丧声:
“造孽啊,造孽啊!我们家到底是触了哪个瘟神啊!你个忤逆子就这么一心求死,到底是着了什么心魔啊!”
黄世信现在可不想死了,可他也说不出话来,自顾自地坐在锦墩上看着进门的李秀,李秀看他如今这般狼狈的模样,也骂不出口,只是抱着他的脑袋一个劲地哭,未几黄二爷就从小妾的床上跑过来,听书童黄吉说了四少爷上吊的戏码后,便怒火中烧地走进来骂:
“左良玉无能那是朝廷的麻烦事,跟你一个小举人有啥子狗屁关系,你这还跟我玩起上吊的把戏,干啥子,要不要我走关系让你去军前效力,去给朝廷杀几个贼寇啊?”
“你吼啥子吼,娃儿这是中了邪了,立春,芒种,快把少爷扶起来,我们走!”
两个小厮上前将他扶起来,也不让他休息片刻,搀扶着就朝外走。
“母母,你要带我去哪儿?”
黄世信的声音现在异常嘶哑,李秀也不答他,左右各有护院家丁打着灯笼过来。
很快啊,黄世信送到偏门外面,被塞进了一辆马车,铃铛扶着宝剑坐在左侧,南乔挤了进来,至于那个很会来事的银锁兴许是以为四少爷真疯了,便没上来,跟着李秀进了后一辆马车。
又有四名会骑马的护院在前领路,周遭并有十几名擅跑的健仆打着黄家的灯笼提着刀枪护卫,一行人快速地出了文英庙,朝内江县县衙所在的脚盆田方向而去。
“这,这是要去哪儿?”
铃铛不答话,一旁的南乔却止不住抽泣着说:
“少爷,你莫要再疯了,夫人要把你送去圣水寺外的外院,请了圣水寺的圆光大师为你驱邪讲经。”
黄世信一听那还得了,驱邪他是不信的,可万一那圆光老僧有点本事,请动佛祖将他这身天命给祛了,还不要了亲命?
“少爷,听铃铛一句劝,就是将你打晕,也要送到外宅去的,还有,莫让夫人再伤心了,否则,铃铛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见他又有异动,一旁的铃铛连忙出言威胁,她本就是江湖儿女,打小就跟着老父亲学武走镖,若非早些年镖局在关中糟了闯贼劫掠,全镖局死的就剩她一个小丫头,她也不至于成为黄家的丫鬟。
从关中回来后,她砸锅卖铁赔了托镖的事主,为了处理一干镖师的身后事,欠了一屁股的烂账,她又不愿去青楼营业,或是给七老八十的债主作妾,就去了梅佳山的人市叉标卖首,正好撞见了心慈的李秀,李秀问了她的跟脚,觉得这是个有担当讲仁义且手底下有硬功夫的好丫头,便买了回来当丫鬟兼女保镖。
铃铛是万分看不上眼前这个举人老爷的,肩不能挑背不能扛,五谷不分四体不勤,就剩一个好皮囊,莫说刀枪棍棒,连马都不会骑,出个门不带十几个长随,碰到个拐子都打不赢逃不掉,这样的人除了吊吊书袋高谈阔论,能干啥?
不过没想到他竟然会投水上吊,对于他的这种行为,铃铛是懂得,她走镖时也闻过许多事情,那些被闯贼打破县城的县令,不愿屈身侍贼,不是上吊就是自焚,那些人她是佩服的,所以对黄世信她也有些许改观,至少这个举人老爷为了国事崩坏敢寻死,这个胆量她自愧弗如。
但夫人对她恩重如山,举人少爷作为夫人的心头肉,丝毫不顾及家中父母的感受就去死,这让她又很气愤,孝之一字,道德第一,黄世信的做法在她看来实在是太不孝顺了,无论如何,寻死觅活还不如提三尺剑去找闯贼拼命。
黄世信被铃铛这么一威胁,举人老爷的脾气就上来了,刚要叱骂她一个丫鬟不懂尊卑贵贱,见铃铛已经举起那砂钵大的拳头来,便将话给咽回了肚子里,毕竟他身负天命,不能栽在眼前这小娘皮手里,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车队打着灯笼入了脚盆田的内城,守门的卫所兵丁都是七老八十须发洁白的卫所老卒,这年头,年轻的军户都被抓去当了营兵,剩下的老头子带着几个生瓜蛋子在拱卫桑梓,老卒看到打着黄家灯笼的家丁上来,收了人家两钱角子银,便高兴地打开了方便之门,还热络地和黄家管事严柏打招呼,内江的父母官王范上面压着几十个爷爷奶奶,黄家虽然不是最大的,但他们背后的李家可是父母官头上的老太爷啊。
听闻半夜有人开了内城门的知县署吏领着衙役前来查探,发现是黄家人穿城而过后,也不敢申斥守门的老卒,只回去给老爷告个刁状,说那文英庙的豪强俨然不顾朝廷法度,与卫所兵丁私相贿赂,根本不把大老爷放在眼里。
大半夜被惊醒的王范也只能坐在后衙拧着眉头,不吭不哈地说了几句场面话,教育了一下公门中人,便回去接着困觉,不是不想管,实在是黄李二家势大,尤其是李家骄横跋扈惯了,手底下还豢养了几百号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家丁,上面的人也疏通的完美,他一个外地官,没有十全的把握是不会去捋李家虎须的。
且看他们嚣张,且看他们欢乐,待到时机合适,宰猪吃羊的还不是他王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