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响,阿舞低声说道,“你说的道理,我听明白了……可是,你也明白的,皇太后若还是皇太后,多少人放不下心啊……”
顿一顿,“皇后,贾氏,郭氏,他们睡不着觉啊……”
何天点点头,“我自然明白,譬如入二杨于逆党,贾模的理由是,‘朝臣眼中,三杨一体,杨骏开罪的人太多,大杨倒了,二杨、三杨犹在位,朝臣们如何放心的下’,云云。其实,真正放心不下的,贾、郭而已!”
“这是另一个大题目,或曰另一个‘大义’,叫做‘存亡继绝’!”
“‘存亡……继绝’?
“嗯,我再讲几段故事,其中,有的你一定耳熟能详。”
“你说吧。”
“汉高皇帝入咸阳,善待投降的秦王子婴;项籍将汉高赶出咸阳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杀掉子婴!”
“军事上,项籍是旷代难逢的天才,但不过四年多点光景,就一败涂地于汉高,为什么?”
“汉高对子婴,放的下心?放不下心?”
“前汉孝昭皇帝驾崩,无嗣,霍光立昌邑王贺为帝,昌邑王无道,霍光废昌邑王为海昏侯,改立孝宣皇帝。”
“‘海昏’的封号不好听,但朝廷其实待之以王爵的优遇。一十五年之后,海昏侯方才薨逝,善终!”
“王爵的优遇”,可不是俺瞎说,有考古为证呢。
“霍光和孝宣皇帝,对海昏侯,放的下心?放不下心?”
“魏代汉,封汉献帝为山阳公,许其在封地奉汉正朔、服色,建汉宗庙以奉汉祀,优礼不替。一十四年之后,山阳公薨逝,善终!”
“魏文帝以下诸魏帝,对山阳公,放心的下,放心不下?”
“本朝太祖文皇帝灭蜀,封刘禅为安乐县公,优礼不替,以致刘禅有‘此中乐,不思蜀’之语。八年之后,刘禅薨逝,善终!”
“对刘禅,文皇帝放心的下?放心不下?”
“千万不要以为蜀汉没有心怀故国者,譬如姜维,就是个一心想复国的,终于撺掇钟会,举起反旗,在蜀地掀起了滔天狂潮!”
“文皇帝有因此而行‘斩草除根’之事吗?”
“本朝代魏,封常道乡公奂为陈留王,优礼不替。算算……嗯,这都过了二十五年啦,陈留王还活得好好的!”
“对陈留王,圣祖武皇帝,放心的下,放心不下?”
“没有心怀前魏的?淮南三乱哪来的?世宗景皇帝甚至因之龙御上宾!”
“圣祖武皇帝灭吴,封孙皓为归命侯,亦善待之,四年之后,孙皓薨逝,亦善终!”
“有人总以为,‘斩草除根’才是最安全的,其实,这是最懦弱、最无能也是最不安全的做法!”
“因为,你丢掉了‘存亡继绝’之大义!”
“也即——丢掉了规矩!丢掉了秩序!也即——丢掉了人心!”
“今天,你斩人草、除人根,不旋踵,就会有人来斩你的草、除你的根!”
阿舞脸色,微微发白。
“坏了规矩,坏了秩序,最终,坏的是人心!”
“如是,流毒所被,不止一身一族,甚至不止一朝一代!”
“后人,后人之后人,都会中毒的!”
“我为什么力保皇太后?为什么说‘是为皇后好’?”
“都在这里了——”
“尊尊亲亲!存亡继绝!”
“‘大义名分’不等于‘大义’,何况,咱们的‘大义名分’其实有限——‘二圣临朝’,无论如何,难免‘牝鸡司晨’之讥嘲,必得戒慎恐惧,如履薄冰!必——不敢在‘大义’上有所缺失啊!”
何天凝视阿舞,“阿舞,我晓得,皇后真正的亲信,不过三人或曰两个半人,一个贾侍中,一个你,还有一个或曰半个——董监。”
顿一顿,“只有你们三人说话,皇后才真正不会怀疑,至于我——”摇摇头,“远着呢!”
再一顿,“所以,你若以为我所言为然,就请尽量向皇后进言——真的、真的是‘为皇后好’!”
半响,阿舞终于开口,“你说的太多了,我得好好想一想……”
“好!”
“有个事儿,阿谧忘记跟你说了,你说的那‘半个人’——‘董监’的称呼,过时啦!”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