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颂对何天的问题,明显是意外的,沉吟半响,说道:“云鹤,我先说一件往事——我自己的。”
“灭吴之后,王玄冲、王士治争功不已,这段故事,你一定熟悉吧?”
王玄冲,即王浑;王士治,即王浚。
“是,还算熟悉。”
“彼时,我守廷尉,武皇帝命我校其事,我乃以浑为上功,浚为中功——云鹤,以为然否?”
何天心中一动,随即坦然说道,“浑为上功适当,浚为中功失当!”
刘颂笑,“好一个‘适当’!好一个‘失当’!”
顿一顿,“不错!时人咸以王士治功重报轻,为之愤邑!博士秦秀上表,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武皇帝亦以折法失理,左迁我京兆太守。”
“我从此离开朝廷,直到这一次,才算转回来了!”
“云鹤,我冤枉吗?”
何天沉吟。
刘颂笑,“难为客面斥主人之非!……”
何天摇摇头,“以公之气量格局,我有什么为难的?”
略一顿,“我只是好奇,子公,逆鳞你亦敢批——你不是怕事的人呀!”
刘颂点点头,“我不怕,王士治怕不怕呢?”
何天目光微微一跳,已若有所悟,“啊!……”
刘颂叹口气,“彼时,王玄冲对王士治,已经红了眼睛,诬加王士治的罪状,已经从‘违诏’‘不受节度’到了‘欲有反状’,有司亦桴鼓相应,奏请槛车征士治!”
“可以说,王玄冲对王士治,已经恨不得食皮寝肉了!”
“子公说的不错!”何天缓缓点头,“而且,王士治心里也是有数的!”“”
顿一顿,“我记得,他上书自讼曰,‘臣孤根独立,结恨强宗。’又说,‘夫犯上干主,其罪可救;乖忤贵臣,祸在不测!’”
刘颂喝一声彩,“好!就是这几句话!云鹤,你真是有心人!记心也真是好!我很佩服!”
“汗颜!”
“这种情形下,我若以浚为上功,与浑并列,浑——王玄冲还不得发疯?”
“就算这桩官司王士治过了关,下一桩呢?王玄冲……那是不死不休啊!”
“浚举秀才出身,论门地、论白望、论婚姻、论奥援,论盘根错节的势力,如何能同浑相较?——迟早要被浑连皮带骨的吞下去!”
“我明白了!”何天大感慨,“子公,你是赔上自己的名声乃至仕途,来替王士治免祸啊!”
“算是吧!”
“只怕王士治直到去世,对受公如此天大人情,还懵然不知呢!”
站起,长揖,“子公不为身计,廓然大公,我佩服之至!”
刘颂坦然受了他一礼,待何天坐下,说道,“我说了这样一大篇,用意何在,云鹤,你一定已经明白了。”
“云鹤,其实,你也是个‘不为身计’的;不过,你问的问题,其实就不是个律法的问题。”
“就算是律法问题——那也是‘人主权断’。”
“所以,云鹤,放开手罢!”
第二天一早,廷尉的人将庞氏从永宁寺带走。
永宁寺传过来的消息,峻阳庶人“抱持号叫”,庞氏“衣带尽断”。
紧接着,峻阳庶人“截发稽颡”,上表诣皇后,自称“贱妾”,请全母命。
石沉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