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永仲闻言点头道:“阿泰说得是。”他又压低声音:“若我料算无差,陕西的乱子一时半会儿绝不能轻易平定,定边的盐池究竟是怎么个境况也无人能知,但关中一带,素为重镇,官军云集,想来是不会轻易丢掉。若定边盐池有岔子,便是我川盐的大好机会。”
何泰悄声应和:“少爷这话说到点子上了。”私下里他偶尔还保持着旧日的称呼,“不独是陕西一地,小人听说,西宁卫也指着定边的盐。”
“正是如此。”李永仲注视着场中一个颤颤巍巍提起两个硕大水桶的挑水匠,闻言答道:“此次去宜宾,明面上是去拜见我那岳父大人,但盐课衙门里的大人们才是重中之重。以后不止是云贵两省,陕西也需要大量人手。世道不宁,别人是指望不上的。”
刘小七机灵地在人群里东蹿西跳,好不容易挤开了人来到报名的家丁身前,他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我也要报名!”
负责报名的家丁略识文墨,闻声转头一看,险些没找着人,待低头一看是刘小七,他脸色便好不起来,黑着脸拿手赶了两下,道:“刘小七!你来捣什么乱!”
跟着刘小七一起过来的关老二便生了怯意,他拉拉小七的衣角,咽了口唾沫,小声道:“小七,我说多半是不成的吧?”
刘小七却不怕那家丁,只双手叉腰对他讲:“有哪条哪款说着我刘小七不能当家丁?!”
家丁轻蔑地上下打量他两眼,打了个哈哈,朝左右道:“你们听到没?刘小七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又扭回头,语气里多了点劝诫的意思:“小七啊,你站直了没有那扁担高吧?现在有木桶重吗?李府的家丁护卫,可不养废物!”
周围的人一通哄笑,七嘴八舌的说什么的都有。厚道的不过说两句刘小七不知道天高地厚,有刻薄的便说这小子不安好心,更有不怀好意的喊了一句:“把小七跟水桶比一比!”
关老二红涨了面皮,真是恨不得寻一个地洞钻进去才好。他扯扯刘小七的衣服,想同他讲赶紧走,却发现小七眼睛里都淌出光亮来,亮得渗人,他一把甩脱关老二的手,几大步走到家丁面前,毫不畏惧地瞪着这个至少比他高出小半个身子的男人说:“李家有哪条哪款说刘小七当不得家丁?!”
男孩正在变声期,尖利干涩的声音就像砂纸一样打磨着人们的耳膜,场坝中静了静,大多数人的眼睛里仍旧带着轻蔑,但他们收敛了脸上明显的嘲笑,和身边的人窃窃私语,那些被刻意压低的音浪像一阵舒缓的,却不肯离开的风盘旋在人群上头。
“刘小七疯啦?”
“你这就不懂了,”有人啧啧出声,“没这点心气,他一个父母双亡的娃娃,活不下来!”
有人多长几岁,多出几分见识,感叹道:“莫看小七筋巴干瘦,他这是正在抽条长个子,狠狠吃几年饱饭,不比人差。”
“这年月哪家吃得饱饭?”听话的人反问,“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他连老子都莫得,哪里吃得饱饭?”
“莫吵莫吵,看小七。”
人群的议论声让那个负责报名的家丁脸色难看起来,他随口骂道:“你走不走!?你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娘老子都克死了,看哪个敢要你!”捏着拳头几步走到刘小七身边,拎着他的衣领就要把这个捣乱的小子丢出去。谁知手刚碰到刘小七的胸口,就见这个干瘦矮小低头不说话的小子猛地一口咬了上来!
那一口,狠得简直要咬下一块肉!家丁痛得大叫,空着的手将小七锤了个鼻青脸肿,但刘小七哪怕鼻血长流,仍旧死不松口。人群大哗,维持秩序的家丁赶紧过来给这个叫张雄的倒霉鬼帮忙,另外几个人捏着刘小七的脸颊让他松口。
何泰脸上黑如锅底,暗骂一声,就要走出去,李永仲一把拉住他:“莫急,再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