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李永伯一事之后,他更是对邬堡一事热情,旁人只以为他因连遭土匪的缘故,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只是为了蛰伏起来培育力量的第一步,往后,更有无数举措等他施展。而他所做和将做的这一切,都只是为了能在十多年之后的乱世里角逐天下。
因动工时间尚短,因此邬堡连大概轮廓都还没有,只见四处砖石木材等盖房材料堆积罢了。原本护卫们所住的营房趁此机会又往山谷深处迁了不少,地方更显宽大,从各处请来的砖瓦建房匠人日夜赶工,终于赶在八月之前盖好了新营房,都来不及晾晒,护卫们便搬了进去——实在是不搬不行,入秋之后富顺一地秋雨横行,再住帐篷便是受罪了。
李永仲在工地边上停留一会儿,驻足观看半晌,看见各处匠人都算尽心尽力,哪怕天色擦黑依旧在各处点起火盆并大枝桐油火把等物熬夜赶工,护卫们也领了吩咐轮班过来帮忙。他看了实在心里欢喜,之前种种不甘无奈郁闷通通不翼而飞,转身同梧桐笑道:“王焕之还说明年夏天修不好,我看到夏天足够了。”
梧桐亦是欢喜道:“先前看仲官儿的图纸,小的真真是吓一跳!好大的阵仗,若真要盖起来,怕不有小半个县城大了!私下也替仲官儿忧心,怕这邬堡不能及时盖好,现下看却实在是小人杞人忧天,庸人之虑!”
李永仲实在高兴,不免多说两句:“若按老法子,自然是慢,可咱们借助山势走向,不但有益于防备,于工程进度上也多加助益。附近再有一处好大石场,我不吝钱财,又用好饭菜,哪里怕没人与我做活?”说到此处,他骑在马上,将马鞭倒过鞭梢来向前一指,傲然道:“别处用匠人,杂粮米饭加咸菜,三日才有一顿肥肉油渣,我这里,每顿菜饭管饱,隔两日能吃一顿油盐酱醋俱足的烧肉,工钱更是足色大钱,哪里还怕没人给我尽心尽力!”
梧桐还未答话,就听不远有人高声暴喝一声:“说得在理!”再打眼一看,曹金亮带着几个护卫,同何泰与王焕之一道过来。那句正是曹金亮所说。他见李永仲看过来,露齿嘿嘿一笑,随随便便地拱手算是作揖行礼,又说:“仲官儿这话实在使得。若要使人,便得先有诚心,否则谁愿给你做事来着?便说咱们护卫,使的是好刀枪,穿的是好甲具,说句僭越的话,便是经制官军,多少人穿得破烂流丢如花子一般?更别说平日吃用。”他说到此处,回身正色同几个伍长说话:“你们说,但凡有些良心的,若这般还不使尽周身气力,便不当人子了!”
几个伍长同护卫俱是七嘴八舌地开口道:“曹头这话说得很是!”“便是如此!仲官儿真心待我等,我等也只能用这一把子气力回报了!”“人若没有良心,就同畜生没有两样!”
不管先前有多少郁闷,现在实在一扫而空!李永仲心情大好,放声长笑,片刻方止。他只觉一股男儿豪气从丹田直冲卤门,脏腑肚肠无一不畅快,关节百骸无一不震动,竟一下踩着马镫,在马上立起,滇马被惊得一动,被他紧紧收束马缰,只在原地走动几步便站定马蹄。李永仲环视周围——不仅有奶兄弟何泰,信用的盐师爷王焕之,还有当初赖下的练兵官曹金亮,被他从泥地里拉拔出来的刘小七,还有那些从工地中渐渐围拢过来的护卫,其中更夹杂几个工匠,众人面上神情各异,脸色不同,但俱都安静不语,只望着围在中间站在马镫上的李永仲。
“先前有人问我这座邬堡是干什么用的,我现下就告诉你们,这不仅是为我李家保太平所用,更是为你们这些为我李永仲拼死拼活的力工,匠人,护卫家丁!我这邬堡修好,只要愿投到我李永仲这里,愿意给我李永仲效死用命的,我与田给他种!我煮盐给他吃!只要是你不愿吃白饭,要用双手换口饱饭,不拘你何等身份,我李永仲都敢敞开大门欢迎!”
随着李永仲的话,场中的呼吸声陡然粗重起来。那些裹着包头,穿着草鞋,踩着泥巴,手上生茧,面相粗糙皲裂的人们面面相觑,哪怕是护卫,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希望,又看到疑问,有个怯怯的声音在人群中间响起:“仲官儿自然说得好,但是这是不是要签身契?要卖给你们李家?”
李永仲从马上跳了下来,将人群粗看几眼,便扭身同身边的王焕之等人说笑一句:“看看,这个乡亲还是先前走动得少,不晓得我李仲官儿的为人。”这话将周遭几人都说得一笑。他笑了一笑,还残留几分少年人面色的脸上笑意立刻泛到了眼睛里,然后他中气十足地开口道:“我若用你,肯定要定契。哪里有不定契的?我不安心,你也不安心。”然后李永仲沉声喝道:“不过不须怕,我这不是身契,而是用工契!工钱如何,时间多长,吃食如何,你又要如何做,做得到如何奖,做不到如何罚,我白纸黑字地与你写明白,写清楚,随你拿去哪里问!我就一句话,我不欺人,亦不被人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