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显达将眉心拧成一个青葡萄大的疙瘩,左手不自觉摩挲两下刀柄上的鲨鱼皮,感受着鱼皮摩擦掌心时粗糙的质感,他听一个百户官杂七杂八颠来倒去地说完,断然喝道:“糊涂!出营时咱们指挥使是怎么说的?早则日,晚则六七日,务必归营,若照你说着那般,要派人将周围扫荡一番,待得归营,那得甚么时候?!”
那百户官却不怕他——陈显达最大的一个好处,商议正事时如何的顶撞他都不放在心上——只这百户有些大舌头,憋了一头一脸的话,却仍旧说不明白,着急得双脚连蹦:“千,千户,这,这,这地方,门道,门道太多!”他喘了口气,指手画脚地比划,面皮都紫涨了:“得,得派,斥,斥候,斥候仔细探过一回!”
“咱几百号人马停在这里,附近都是大山,我打眼一看,便是用脚趾头想,也能指出不少藏兵的地方。”周谦唾了一口吐沫在地上,亦是同陈显达一个看法:“咱手里头,快没粮了!还能再撑上半日一天的,可若在路上耽搁,兵士的肚子闹起来,不是耍子!”
其他人也是面色难看。摆在他们面前的两条路都已尽派斥候粗粗看过,回报的结果却不怎么乐观——一处路险,一处虽说好走,两边却是个门户山,将将把那山道夹在中间,兵学上就是险地!纵然有心再探,但他们已是耽搁不起。
也有百户官嘀咕:“现下何必如此小心?咱们一路追来时走的是密林兽径,不是比这更险?还不是一路平安,又打了胜仗?很不必如此小心,这胆子都没了!”
郑国才闻言嗤了一声,朝说话那人斜斜地瞥了一眼,冷笑道:“你倒是胆大——昨日怎地落在后头了?还是亲兵护着你逃回来的!咱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连个向导也没有,你以为这里是咱川东地界?到处都是汉人村镇?我倒宁愿千户小心些,没地阴沟里翻了船!”
先前说话的人遭郑国才一顿抢白,更兼揭短,脸上颇有些挂不住,一时间面红耳赤地怒视着他,不管不顾地亢声道:“咱全营上下,就你郑国才能耐!你有能耐,怎地没上去?是,我是逃下来了,可总比有些缩在千户身边当个乌龟的人强!”
他这话说完,几乎所有人立刻神色各异地都朝他看过去,此人一怔,烧得滚烫的脑子清醒下来,面上顿时惨白。陈显达倒并不如何恼怒,只淡淡瞥他一眼,收回视线再懒得理他,声调不高半分地道:“说正事,不要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扯来说一通。”
他一开口,百户官们顾不上别的,齐齐将他围拢中间,静候他说话。陈显达也不啰嗦,简洁了当地几句话说完:“兵士们昨日打了一场,今日又赶了半日的路,那条大路有险,此时也顾不上了!传我的军令!”
百户官们一凛,肃容垂首,只待听令而行。陈显达深吸口气,沉声道:“郑国才,周谦,你二人领本部兵马为前锋,冯宝群,赵荣,邓金木,你三人领本部兵马押后!其余军校将官,与我为中军!咱们三部相互策应,遇敌莫慌!沉住气,猛打一阵,苗人手头器械不行,多半会自行散去,切记,穷寇莫追!”
军官们拱手俯身一礼,暴喝应诺道:“领千户的军令!”顿时散开各自忙去了。陈显达眯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亲兵亦不敢催他,片刻听他吩咐道:“去个人,将后头商队里的仲官儿给我叫来!”
陈明江在他左右,听他吩咐,顿时应了一声是,便要翻身上马去找人,陈显达却叫住他,道:“明江你莫去,我有话同你讲。”旁边的亲兵见机,赶紧从陈明江手里接过马缰,麻利地骑马找人去了。陈明江迷惑地看着陈显达,上前半步低声道:“义父,何事?”
“我有个想头,原想着今晚上同你说,但现下还有些功夫,想着干脆现在就说了。”陈显达一向干脆的人,也难得的踟蹰起来,罢了还是开口道:“世职的事,我同仲官儿提了,他没回信,但我看他,多半还是肯的。他若袭职,于军中的事半分不懂,我这里又要避嫌,”他咳嗽两声,朝陈明江看了一眼,道:“我的意思,是将明江你调去帮他……”
陈明江沉默片刻,道:“既是义父的意思,那明江听令便是。”他硬邦邦地朝千户抱拳行了个礼,转身就走。陈显达被他扔在身后,半晌无可奈何笑骂一声道:“这小兔崽子……”
李永仲正在此时过来,陈显达一眼看见他,招呼一声,也不寒暄,开门见山道:“仲官儿,这前头有些不太平,你叫上护卫们随我中军行动,笨重的马车行李一类跟着冯宝群他们一起。”
“是。”李永仲干脆利落地应下,想了想还是谨慎地开口问道:“岳父,不知官军选了哪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