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川面色惨白,汗出如浆,早不见方才那傲慢跋扈的模样。他吞咽了一口唾沫,色厉内荏地吼了一声:“你们这是要做什么?要造反不成!”又“呛啷”一声将腰刀抽出,颤着手朝那正缓缓齐步压过来的护卫一指,朝左右呆若木鸡的部下痛骂:“你们是死人么!还不快给本官拦住他们!”
如梦初醒的两个总旗面面相觑一阵,却也没有这个勇气直面那仿佛丛生之林的枪阵,勉强踢打嚷叫着让兵士结阵,却又不知接下来该如何——这毕竟不是苗人,而是不久之前同他们一起奋力向前冲杀出来的陷阵之士!刚才能仗着钱川喊打喊骂,但这不是战阵之上,又知道是陈千户女婿的兵,明军里头,还没有哪个敢下杀手!
正在他们迟疑间,又听那护卫里头的军官喊了一声:“停步结阵!”就见枪兵们立刻止步,唰地一声全体下蹲,枪尖一律斜指向上,火铳手们亦是持枪站立,虎视眈眈地看着明军。虽则因为人少,这古怪的空心小方阵看似单薄,但稍有见识的便晓得,手头没有火炮,便是双倍于他冲阵,亦是无法!
见护卫不再前进,钱川多了几份底气,这才想起片刻之前自家慌张模样一定落入围观的明军眼中,顿时恨得想将眼前这几十号人全都乱刀砍死!但钱川略略冷静,却不敢下这道命令——一则,苗人在旁窥测,还需倚仗这等强兵;二则,今日这遭事,说起来,本是官军不占理!若是能吃得下来自然无事,但没成想一口咬下去,自己险些先碎了一口牙!
旁观的百户官看得目瞪口呆,有生性胆小的就悄悄退后,不欲再掺和进去,有那一两个脑子转得快的,便转身向着郑国才与冯宝群二人飞奔而去!眼见钱川就要收拾不下来了!万一对面这帮兵丁压不住火,两方打将起来,那才是天大的笑话!
那边剑拔弩张,这边临时搭起的帐篷里,中军文案崔州平同两个赞画与李永仲正在说话。这遭三人实打实死里逃生,若不是他们一直待在中军,突围之时护卫们顺手将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背着跑了一路,他们此刻多半成了苗人的刀下之鬼。
感念活命之恩,崔州平三人便同李永仲一起守在陈显达身边,既是看护,也为安全。先前还不知生甚事,只听外头乱纷纷的一通叫嚷,吓得差点就以为苗人又攻了上来,正心里暗叫我命休矣,就见郑国才大汗淋漓地撞进帐篷,一眼看见李永仲,冲上来不及细说,只大喘着气说出一句:“李少爷,你手下人要杀钱川!”
李永仲目光一凝,眼眉一动,左手看似不经意地搭在腰上刀鞘,右手扶在刀柄,退后一步,冷静地出声问他:“郑百户,我家护卫最是老实沉稳,无我号令,一步不动。你方才这话是甚么意思?谁是钱川?”
郑国才被他问得一窒,竟然张不开口!崔州平看他面色涨红情知有异,顿时心内一凛,又听钱川的名字,猜到不好,见李永仲脸色渐渐难看起来,那握在刀柄上的右手已是微微用力,赶紧问道:“郑百户,你们不是在商议怎么突围么?怎地现在又说两边起了冲突?生了甚事?现下这局面,不赶紧想着如何杀敌,钱川又是闹得哪样!”说到最后,本是为郑国才解围,崔州平却说出一肚子的恼火出来!
“这……这……”以郑国才的秉性,他是绝看不上钱川这等人,现在他要将刚才的一切说给面前这个苦主听,真是话到嘴边羞于出口!吭哧半天,李永仲脸色已越阴沉,他叹一声,不再犹豫,原原本本地将之前一切说给李永仲听:“……便是如此,李少爷,那小兄弟听说被钱百户踢断了两根肋骨,内腑受损颇重,兄弟们恼火得紧,说要将钱川原样奉还!”
李永仲眯了眯眼睛,脸色已是难看得到了极点!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神色狼狈的郑国才,黑沉沉的眼睛里如烧幽火,声音仿佛从牙缝当中蹉磨出来:“两根肋骨?”他看也不看郑国才,将他一把推个踉跄,一把掀开帘布冲了出去。
郑国才正要跟他一道,被崔州平猛地拽住,文案面色紧张,一迭声地问:“你与我说实话,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瞒得过李少爷,却瞒不过我!钱川好端端的,怎地想起来去寻商队的麻烦?!他平日倒是个蠢人,但现在这个局面,长了眼睛的人都晓得合则两利,分则两害!”